周作人极为自谦,作文无数,自己并不以为然,并说不知自己的文应归为哪一类。
钱振锽《名山小言》卷七有一节云:文章有为我兼爱之不同。为我者只取我自家明白,虽无第二人解,亦何伤哉,老子古简,庄生诡诞,皆是也。兼爱者必使我一人之心共喻于天下,语不尽不止,孟子详明,墨子重复,是也。《论语》多弟子所记,故语意亦简,孔子诲人不倦,其语必不止此。或怪孔明文采不艳而过于丁宁周至,陈寿以为亮所与言尽众人凡士云云,要之皆文之近于兼爱者也。诗亦有之,王盂闲适,意取含蓄,乐天讽喻,不妨尽言。
因为这段话,先生说自己的文“兼爱固然够不上,为我也未必然,似乎这里有点儿缠夹。”
写文章本来是为自己,但他同时要一个看的对手,这就不能完全与人无关系,盖写文章即是不甘寂寞,无论怎样写得难懂意识里也总期待有第二人读,不过对于他没有过大的要求,即不必要他来做喽啰而已。
我们写文章本来也是作为自己的心灵出口,既然发出来,必然有人看,所以跟他人是有关系的。
每写一篇文章我都会想,我传达了什么给看到此文的人?如果是负面的、非正能量的东西,不写也罢。曲是弹给知音听的,文是写给欣赏者看的,虽不至于让每个人都“做喽啰”,也该尽心尽力尽情流于笔端才是。
文学上永久有两种潮流,言志与载道。二者之中,则载道易而言志难。
先生说文学此两种潮流,我深感惭愧,现在自己哪个都算不上。为学之路越长,越觉知识浩瀚如大海,我仅浅饮一瓢而已,对先生及前人只能仰望。
先生忆及兄弟鲁迅,句句皆流露着对其褒扬之情。鲁迅是“不求闻达,但求自由的想或写……以这种态度治学问或做创作,这才能够有独到之见,独创之才,有自己的成就,不问工作大小都有价值,与制艺异也。”丝毫不见日后两人老死不相往来的迹象,毕竟是亲兄弟,孰是孰非,他人无从知晓。
先生与鲁迅的文相比较,后者文字尖刻、阴郁、执着、豪放,像个爱打抱不平的文青,而先生多著述,少时论,处处透露着是一个有知识、有见识还有趣味的人。
好友徐志摩逝世,先生写不出悼文,“我相信写得出的文章大抵都是可有可无的,真的深切的感情只有声音,颜色,姿势,或者可以表出十分之一二,到了言语便有点儿可疑,何况又到了文字。”大悲无言呵!
又一篇先生谈及文章的理想境“我想应该是禅,是个不立文字,以心传心的境界,有如世尊拈花,迦叶微笑,或者一声“且道”,如棒敲头,夯地一下顿然明了,才是正理,此外都不是路。”先生真乃坐禅之人,句句剔透!
周作人文章的一大特点是大段引用其他著作的文字,虽然这些占了不少篇幅,但是正如冯唐所说,这些文字很可能因先生而流转,“仿佛《资治通鉴》中引用的那些诸子百家,这些诸子百家的专著基本上都已经无处可寻了,《资治通鉴》硬硬地还在”。
先生在文学史上散发着太阳般的光,我们能当一只萤火虫已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