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月,谅解备忘录签署了之后,申尚风又去了一趟北京,之后直接去了云南,二月海关那边出了点事,原石供应突然紧张了起来。申尚风说他跟佛爷、北京陈总他们有事要在云南谈,可能还要再去一趟缅甸。
跟里昂.叶的合作已经定了,合作的产品还没给出去,合作的消息已经在同行中流传起来了,所幸里昂.叶远在法国,没有在这件事追责尚风集团太多。原石供应紧张、设计细节多番磨合,原定供应10月时装周用的产品迟迟整整五天才运出去。那边产品刚到法国不久,这边珠宝展又开始了,申尚风是协会的轮值副会长,和里昂.叶的合作效果还没出来,申尚风已经被请到台上分享“品牌出海”“品牌创新”的话题了,他分享的文件是我弄的,他改了一点,作为他的秘书兼太太,开幕式当天我和他一起去了会场,不过他是在台上的,我一直在台下观众席,话题分享过后,他还在台上与其他嘉宾有来有往谈着,我一个人开始在会场各处展位兜兜转转停留。
会展的第一天人流普遍很多,有官员的到场加持,专门到场看官员加持光芒的人,专业观众等,熙熙攘攘,人头涌动。珠宝行业内人员的观念和意识是比较滞后的,这些年电商风潮兴起,很多企业却错过了,吃过亏,也开始慌了,对越来越多的概念、新词“又急又怕”,尚风集团的几家网店开了两年多,在今年第二季度才开始有盈利。老珠宝企业错过了风潮,倒是让一些外行的新人进军了珠宝电商,我正在一个电商品牌的展位停留,这个品牌在第二季度会上被提到好几次。
身后有人叫“小薇”,第二声“小薇”响起时,有只手已经碰到了我的肩膀上,转过身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眼前的这一张脸给惊呆了,麻木一样看着他。
“我没想到真的是你。”他说道。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夏辰煜,我的初恋男友,他不是在甘肃的吗?“你怎么会在深圳?”
“我来深圳有一段时间啦,你呢?”
“你不是在甘肃的吗?什么时候来的?”
“2015年来的,过完年就过来。”他说道,目光从我的双眼移开,瞟了一眼我手上的戒指,“你结婚了?”
我愣了一下,抬起右手,看了一眼右手中的两枚戒指,和申尚风的结婚戒指是纯铂金的,它的上面是倪虹帮忙挑的那枚订婚戒指,我偶尔会把两枚戒指叠在一起戴。“对。”我说道,抬起头看着他。
“你结婚多久了?”
“半年多了......”
“两位要看一下首饰吗?”展位的女工作人员突然问道,也许是嫌我们站着妨碍到她们了。
“不用了,谢谢。”夏辰煜笑着对她说道,又转回来看我,“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好啊!”我笑着说道。申尚风在台上那边没那么快结束,跟夏辰煜在深圳久别重逢,内心里除了惊讶外,还有一些说不清的惊喜,我也想再跟他多聊一会。
“你来展会,是要采购吗,还是别的?”我问道。前面走来的人流黑压压一片,他不时伸出手臂挡在我身前,我突然想到以前跟他在广州,在人群中走时他总会一手抱在我身后,一手挡在我身前,我们分手几年了,他没有伸手抱在身后,可他挡在身前的手臂还在。
“过来看看,是想采购的。”他侧着头看了我一下,“你呢?”
“你自己开店的吗?”
“对!开的网店。”他笑着说道,“我在开幕式会场看到你,那时候还以为眼花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你也是来采购的?”
“我和我先生一起的。”我笑着说道,“你做电商的呀?跨境电商,还是国内的?”
“都有做。那你先生怎么没跟你一起?”
“他在那边还有事要忙。”我说道,我不想他问太多关于申尚风的事,我想问他更多关于他自己的事,“那挺不错的呀!电商好做吗?你们公司在哪里呀?”
“在华南城。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要脑力输出,体力活也得干。我们卖衣服,卖包包,卖3C,啥都卖,哪个好卖就卖哪个。”他笑着说道。
我看着他也笑了,他应该是意识到我在故意回避他的问题,反而要在他身上深挖问题了,沉默着继续往前走,展位现场没有设置独立的休息区,我们在会场旁人少的角落停下了。
“你怎么会来了深圳?我记得你说过要回甘肃的。”我看着他说道,他比我高了十几厘米,为了配适合“申太太”身份的衣服,我穿着一双十厘米高的黑色尖头细跟鞋,我跟他的目光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了。
“在甘肃发生了一些不高兴的事。”他说道,笑了一下,“我应该一开始就留在广东的,可惜没有后悔药,你已经结婚了。”
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黄莺说过他在甘肃遇到过黑幕,那应该是段非常难过的回忆吧?我不想翻他的旧伤,也不想翻起跟他的旧情,“你2015年到了深圳,为什么不来找我”的话被压在喉咙里,我现在不仅是上官薇了,还是“申太太”,看着他也笑了一下,“你呢?结婚了吗?”
“你说呢?我又没有戴婚戒。”他说道,把两只手都举了起来,掌背对着我。
我笑了,在他留意到我手指上的戒指时,我也瞄过他的双手,他十指上都是空空的。“那......女朋友呢?”
“女朋友是有的......谈了一年多。”
“那你们结婚时记得告诉我!不介意的话,我到现场去祝福你们。”我笑着说道,他还有女朋友就好,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是要往前走的。
“我要怎么告诉你啊?”他笑着问道。
我才想起我把他的微信拉入黑名单了,广州用的电话后来也换掉了,也许正是我做得这么绝,他到了深圳后,才没想要来找我吧,“那我们重新加好友!”我笑着说,掏出手机,重新加好友,我们已经都有另外一半或女友了,也该重新认识对方,重新去生活了。
申尚风微信留言问我在哪里,刚跟夏辰煜道别完转身要回去,看到申尚风和叶师傅正往我们这边走来,“我先生过来了,你不介意认识一下?”我说道,申尚风已经走到面前,叶师傅在他身后约十米外停住了。
“这位是?”申尚风看着我问道。
“我大学同学夏辰煜。”我笑着说道,又侧身看着夏辰煜,“这位是我先生,申尚风。”
“我知道他,珠宝协会副会长、尚风集团董事长申尚风先生,在开幕式主场那边见过。”
“很高兴认识你,夏先生。”申尚风说道,伸出右手。
我看了一眼夏辰煜,他也伸出了右手,握在申尚风的手上,“也很高兴认识你,申先生。”
他们握着的手松开了,申尚风眼睛转过来看着我,“小薇,你们还有事要谈吗?”
“没有了。”我看着他笑着说道。
“那我们回去?”
“好啊!”我说道,侧着看了一下夏辰煜,“再见。”说完,我把手挽进申尚风右手臂弯出来的三角口里,他把手臂往他身边收紧了一下,和他并排着走开了。挽手臂这个动作在婚前的相处里并不多见,婚后这个动作出现的概率高了,我也不再忌讳挽着他的手臂出现在熟人面前、公司里,这个动作出现得越发无意识、自然,可刚才的挽手,我能感觉到申尚风是故意弯出一个明显的三角口,他是做给身后的夏辰煜看?还是为了提醒我,在这种场合要配合他做一个恩爱的“申太太”?
晚宴结束回到家里已经十点多,穿了一天的高跟鞋,脚趾脚踝都在酸痛,我坐在房间沙发上正揉捏着双脚。申尚风坐了下来,把我的脚枕到他的腿上,接过了揉捏我双脚的活儿。
“下次别穿那么高的鞋了。”他说道。
我看着他笑了,“不穿那么高配裙子不好看呀!谢谢你啦!”
“谢什么?对你老公还这么客气呀?”
我嘻嘻笑了,看着他看着我脸,没有说话。
“那个夏辰煜,不止是大学同学吧?”他说道。
我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僵住了,他会这么问,是因为知道我跟夏辰煜聊了挺久吗?他怎么知道的?“他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前男友。”
“初恋男友?”
“是。你怎么知道的?”
“对我来说,这不难猜到。”他说道,停住揉捏我双脚的手,“他好像还喜欢你。”
“你是想问我什么吗?”
“你还喜欢他吗?”
“我爱过他......但他已经是过去了。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吗?我们已经结婚了。”我说道,向他伸出手掌,他接住了,借着他手掌的支撑,我把身体往他那边抬了一下。
“既然过去了,我们就不要说他了。”
“嗯。”
“要不我们生个孩子吧?”他突然说道,对视着我的眼,眼里有柔情的期望,也有一丝追问答案的凌厉。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们结婚半年多了,你还没想好吗?还是对我没有信心?”
我是对他没有信心吗?还是对我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因为我不爱他?可晚宴时看到夏辰煜发来的留言“小薇,你真的爱他吗?”,看了没几秒,我就回复了“我爱他呀!不然我怎么会跟他结婚。”孩子应该是爱情的结晶,生命的延续,我不想把它当作婚姻交易的筹码,孩子也不应该是维系婚姻和感情的工具,还是我错了?我跟申尚风的感情也许没那么牢固,但也没有那么脆弱。
“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妈妈......”
“你傻呀!没当过妈妈,又怎么知道呢?”他说道,把手放在我的脖子上,“我会和你一起照顾孩子的,答应我,好不好?”
“那你说话要算数!”我笑着说,我们还是相互喜欢着的,虽然结为夫妻,但我总觉得中间好像缺少了某种牵连,也许孩子就是这个牵连?可生孩子、养孩子都是一份责任,如果,万一,我跟申尚风离婚了......我还是得让自己变强,我得想想,要是不靠申尚风,我还有什么能力养孩子。
“这当然......”
第三天,夏辰煜发微信说他跟尚风集团的销售人员聊过了,他没有拿到想要的采购价,问我能不能帮忙说说话,再降一点。我笑着回复说我不管这个的,帮不了忙。
“你是老板娘,说说话不难吧。”
“我只是个打杂的老板娘,当个秘书而已。”
“这话我不相信,我认识的上官薇是不会甘于打杂的。”
“人是会变的,辰煜。说不定不用多久,我连秘书都不做了,就当个全职太太。”我加了个大笑的表情发送了过去。夏辰煜和黄莺是大学同学里最了解我的两个人了,以前的上官薇虽然穷困,却从不潦倒,不会时时念叨着出人头地,也不会甘心庸庸碌碌。当全职太太这话当然是开玩笑的。
“你是真的爱他吗?小薇。”
“要是你不爱他,能不能离婚?我是比不过他,可我爱你。”
我感觉心里发颤了一下,看着屏幕上的文字,以前跟他在一起的画面不断涌现在脑海里。
“Mary你怎么啦?没事吧?”林枫在对面抬着头问道。
“没事。”我笑着说道,又低下头看着屏幕,我不想被林枫看到眼里的湿润。
“辰煜,我们已经是过去了。你也别忘了你还有女朋友。”
“是,我有女朋友,可我知道我不爱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来深圳吗?黄莺说过你在深圳,可她一直不愿意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让她那么做的。我们已经结束了。”黄莺去年十月才跟我提起这事,如果她早点告诉我,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可惜去年十月便已经晚了。
“我们能不能理性一点?做回朋友就好?”
“理性?我们在一起时就是因为太理性了,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不跟你说了,有事要忙,拜拜。”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后悔,四年前明明知道过来深圳投靠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是一次冒险,我也决定来了。今天来看,冒险的结果不算太糟糕,可接下来呢?夏辰煜说得对,我们两个都是理性的人,可能还是因为不够深爱,才会被理性拆散了。申尚风也是个理性的人,可他比那时的我和夏辰煜都更懂得处理感情中的理性,我好像也一样了。
凌云海和一个销售经理去了里昂.叶10月在法国的秀场,据他们反馈,那边的人对秀场出现的玉石首饰反映一般,购买的人当中几乎都是华人,不过里昂.叶倒是挺乐观,也许决定跟尚风集团合作之前他就料想到这个结果,也许他真的就仅是想做华人的生意。跟里昂.叶合作这事不能拿来做文章,对股价的影响几乎是没有的,对于尚风集团来说,里昂.叶只是一个远在法国的采购商,这次“品牌出海”也不能算失败。
跟董勐基金公司的合作出了点问题,董勐基金公司成立不久就“风风火火”投资了几个项目,有一个项目在他们刚进场不久后就崩了,投资人都有亏了钱,尽管董勐他们表示“这属于正常、合理存在的现象”、“在可控范围内”、“吸取教训,更谨慎稳妥选好下一个项目”,刘琳也说“反应不用过于激烈”、“风险投资还是要沉得住气”,可董勐公司没能带来“开门红”的消息,高管会上大部分人对剩余四亿投资额的汇款安排有了异议声。之前汇过去的两亿有一半是尚风集团出的,剩下的一亿由姜钰、刀开元的公司各出一半。跟董勐公司正式签订合同已过去了半年,董勐那边追问剩余四亿的汇款安排,刘琳的意思是再分两次汇过去,每次两亿,第二次汇款安排在10月前完成。高管们建议汇款日期再往后拖一下,或者减少汇款金额,刘琳不同意,季度会结束了,这事也还没有最终定论。
我之前听刘琳提过,申尚风其实是想把剩余的四亿按3:1分两次汇过去的,因为一下子汇过去的话,“4”不吉利,对于深谙赌石的申尚风来说,私募基金投资项目中存在的风险也许是小菜一碟,可他没有在高管会上给大家的争论来一个最终定论。我没有直接问他原因,可我知道他会跟刘琳商量,就看刘琳是否愿意告诉我了,我没想到刘琳还没来告诉我,张成功倒是找上我了。
“我听刘总说了,才知道入股董勐公司是你提出的。”他说道,夹起一小杯茶放在我面前茶几上。
“是的。”我尴尬地笑了一下,拿起茶几上的杯子,“谢谢张总。”
“刘总也特别跟我说了,说申总交代别对外说出去。”
我又笑了一下,看着他没接话。
“你应该知道,申总这是在保护你吧?”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是在保护我,从一开始我就想到这事不写我名字对我是有好处的,不是我不愿意对这件事负责,是我没有对这件事负责的资格,我只是一个提出可能的人,最终决策的不是我,执行落地的也不一定是我,这事要成了,写了我名字就是出了风头,可俗话有说“枪打出头鸟”,我还是一个身份尴尬的出头鸟。
“其实你不该影响申总在公司事务上的判断、决策的。”
我楞了一下,看着他问道,“不好意思,张总,我不明白您这话的意思。”
他貌似也愣了一下,很快又接着说道,“这么说吧,古代有‘后宫不得干政’,我也不是这个意思。Mary你很聪明,领悟能力也很强,只是我觉得你,可能目前来说,还是先积累多点经验,决策层的事务尽量不要插手。”
我被“后宫不得干政”这话惊愣了一下,没想到张成功是这么看我提议入股董勐公司这事的,又觉得有点好笑,现在都21世纪了,这话还适用吗,以为在拍宫廷剧啊!突然又想到申尚风,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这么认为。
“我明白您意思了,张总。”我笑着说道,“可这事虽然是我提出的,刘总不也把它拿到高管会上征询大家的意见了吗?申总是我先生,可他也是我上司,我相信他更清楚公司事务的判断、决策是怎么样的一个流程。”
张成功看着我也笑了一下,提起茶壶往我茶杯里又添了茶汤,“也对,也许真是我想多了。希望Mary你不要介意啊。”
“我怎么会介意呢,张总您也是为我好。”我笑着说道,拿起茶杯又呷了一口茶。
又过了两天,实在忍不住了,趁着过去送文件给刘琳,我跟她提了接下来的汇款安排这事。
“Mary你觉得商业合作最重要的是什么?”我刚说完,刘琳问道。
“人吗?最重要的是人?”
“对,是人。”
“刘总您信不过董勐吗?还是申总他......”
“倒也说不上,谨慎点也不为过。”
“明白。我再去做一份调查报告。”
“嗯。”刘琳说道,“其实我已经安排投资部同事跟进了。”
“没事,我自己也做一份,到时一并给您。”我笑了一下说道,刘琳说过“这事是你提出的,你不能不管”,自己经手会让我更踏实些。
“好。”刘琳说道,“张成功找过你?”
我点了一下头,“是的,张总跟我说,从您这边知道入股董勐公司是我提出这事。”
“他没说什么吧?”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她这话的用意,又想到张成功那些“后宫不得干政”的言论,那些话还是不要跟刘琳提吧?“张总没说什么。”我看着她说道。
“那就好。”刘琳顿了一下,又说道,“这件事应该一开始就让他知道的。”
我笑了一下,看着她没有接话,她也没再说别的,从刘琳办公室出来,我脑子里还在想着刘琳最后那句话,张成功到底是不满所谓的“后宫不得干政”,还是不满“没有一开始就让他知道”。
三天后我把调查报告给了刘琳,给到她的第二周,第二期投资额1.5亿元从滇豐公司账户汇到了董勐公司,这1.5亿元都是尚风集团出的,姜钰和刀开元剩余的钱都还没汇过来。我查了董勐公司其他的合伙人、股东、投资人,投资的项目,被投资项目的负责人等等,董勐团队在选择投资项目上没有存在猫腻,那个崩了的项目确实如董勐所说,属于“在可控范围内”的投资失败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