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大器晚成的数学家,张益唐肯定当之无愧。
在数学圈,二十五岁前拿到博士学位的大牛不胜枚举。而张益唐三十岁才刚刚来到美国普渡大学开始博士生涯。
男怕入错行,张益唐没能如愿以偿的跟随丘成桐教授研究他热爱的数论,而是跟了一位能力平庸的莫宗坚教授,主攻代数与几何。
莫教授先是推荐他研究雅克比猜想。可气的是,虽然第一年张益唐就完成了大部分猜想证明工作,只剩个引理需要论证,导师却告诉他,这个引理应该没问题,先放一放,去搞另一个项目吧。
结果课题就一直拖着,直到1992年,博士已经读了七年的张益唐才勉强混到 Phd 毕业。为什么是勉强混到的呢?因为那个引理一直没能得到证明,张益唐七年一篇论文都没有发表,毕业论文只能算作一篇 conditional proof。由于工作还算有启发性,37岁的张益唐总算拿到了博士学位。
没想到,更困难的人生阶段才要开始。由于跟导师不合,张益唐没有介绍信,也没有拿得出手的论文,找不到教职工作,博士毕业即失业。
接下来的七年,张益唐没有获得任何教职工作,只能在朋友开的饭店记账打零工。很难想象一个名誉北大的才子,普渡大学的博士,居然在赛百味打工,居无定所,甚至只得睡在房车里。期间张益唐父亲去世,噩耗从国内传到普渡大学,但大学里的教授,包括张益唐的导师莫宗坚都没有张益唐的音信,没法转达这一消息。而张益唐本人也一直没有联系国内的母亲和妹妹,家人甚至贴出寻人启事来寻找他。我猜测张益唐强烈的自尊心让他没法面对家人。自己曾经是父母的骄傲,如今混的不如意,自己不甘心,只能选择坚守和逃避。(后面看到张益唐的妹妹张盈唐回忆这一往事时,真的感同身受、泪流满面)
成名之后的张益唐回忆这失败博士生涯时说:
那时的我太天真,把美国求学生涯想象的过于美好。我以为这里能给我提供优越的科研环境,认为数学研究很纯粹,忽略了大学里的人际关系。现在我知道,我只是教授们的工具,用以实现他们各自的课题项目,而我个人的兴趣和才华并没人关心。
直到1999年,北大的一个学弟实在看不过去,帮着张益唐在新罕布什尔大学找了一份教微积分的讲师工作。虽然没有编制,薪水也不多,但张益唐还是很感激这个工作。因为终于重返象牙塔,除了每周6个小时的授课,其它时间,他能够安心的在图书馆研究自己心心念念的数论难题了。
此时的张益唐,已经四十四岁,还一直单身。第二年,张益唐在纽约的一家餐厅遇到了华人服务员孙女士。此时孙女士处境也挺困难,离异之后自己带着孩子在美国,没有绿卡,但性格积极开朗的她和张益唐一见钟情,二人很快相约一起游玩了夏威夷,并与2003年举行了婚礼,此时张益唐已经48岁。
随后的十年,张益唐每天早出晚归,教学任务比较轻松,这让他有了充足的时间研究课题。尽管已经年过半百,一篇像样的论文也没有发表,但张益唐心里始终坚信自己的学术能力仍是一流的。
直到2013年,58岁的张益唐的论文《Bounded gaps between primes》横空出世,解决了数论中的素数分布的难题,轰动世界。
数论中,最重要的孪生素数定理,说的是存在无数对差值为2的素数。而在张益唐之前,没有人能给出一个解题思路。
在论文中,张益唐论证了存在无数对素数的差小于7000万。别看7000万和2还差很远,数学上能证明有界性,就是质的飞越。
论文发表后,许多数学家沿用张益唐的思路,把7000万的上界进一步缩小,据说现在已经缩小到200左右了。这些数学家中,就有著名的天才数学家陶哲轩,他21岁拿到普林斯顿数学博士,23岁成为UCLA教授,31岁获得菲尔兹奖。21岁是陶哲轩拿到博士学位的年纪,而21岁的张益唐还在制锁厂打工,连中学都没上过呢。
一战成名后的张益唐总算扬眉吐气,时隔25年才有勇气踏上回国的道路,此时张益唐的父亲已经去世20年,母亲也重病多年。这里节选一段张益唐妹妹张盈唐描写的母子相见的文字:
哥哥1985年出国,87年回过一次国探亲,然后就是25年的漫长离别,直到2013年8月,他才功成名就,再一次踏上祖国的土地。真真是“少小离乡老大回,乡音难改鬓毛衰”。这时候,爸爸已经离开我们20年了,妈妈也已无力再为儿子再做一顿家乡的饭菜。
2013年的8月20日,哥哥终于回国,那天正是妈妈的83岁生日。哥哥的第一次回国特意选在这天,也是想把儿子迟到的回归作为礼物献给生日和生病的妈妈吧!
无数次想象母亲与儿子在阔别25年后的第一次见面,该是怎样的百感交集,心潮澎湃。为此我特意提前买了速效救心丸备着,怕妈妈过于激动出现意外。
但令我吃惊的是妈妈,终于见到了天天念日日盼的儿子,她却如此的淡定,没有眼泪,没有伤心,没有激动,她呈现给儿子的是一幅欢喜的笑容。
“儿子,你回来了”;
“姆妈,儿子回来看你了”;
“益唐,你回来姆妈就放心了。身体好吗?”;
“姆妈,我身体好的很,一点病都没有”;
“让姆妈看看你,嗯,我儿子没有瘦,也没有老”
……
平平常常的对话,好像儿子只是出了个短差,又回家了。
我至今也没有想清楚,为什么妈妈在间隔20多年后见到她最爱的儿子,心情却如此平静。要知道妈妈以前一直是个感情浓烈的人,每每和我提起他的宝贝儿子,那份担心和无助的神情总是让我揪心。那天夜里我怕妈妈因激动而睡不着,仔细观察了妈妈的睡眠,却发现她睡的比往常都要香甜,酣然如婴儿。是再没有了牵挂而放心了?
2012年的秋天,妈妈肝硬化住院。对这样一个多病的老人来说已找不到根治的办法了,只能用保守疗法维持病情。2013年的8月,妈妈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浮肿,少尿,低烧,肝中毒引发的脑中毒……每日的活动仅限于床和轮椅,日常生活完全离不开保姆。但是儿子在国内的那10天,是妈妈精神状态最好的十天,她聚拢起全部的精神来迎接她亲爱的儿子,甚至坐着轮椅到儿子的住处巡视,怕他住的有任何的不舒服;还精神抖擞地参加了酒店的亲戚聚会。要知道这对于她的体力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儿子在的时候,她始终用幸福、满足的眼神追随着儿子的一举一动。她和我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躺在床上,儿子坐在床边,手握着手和她轻轻地聊天。就他们两个人。
而对于儿子取得的辉煌成就,她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激动。别人对她说:“你真了不起,生出这么棒的一个儿子,一个伟大的数学家”。她说,我只要看到我的儿子,看到他健康快乐就够了,别的我不关心。
有一天,她坚持唤回了在外忙得不可开交的儿子,在家里摆上爸爸的遗像,插上三柱香,她和儿子坐在一起,握着儿子的手,絮絮叨叨地给他讲那些年的辛苦和思念。她告诉自己的丈夫,儿子终于回来了!终于……
她说,我安心了!
等儿子回美国后,妈妈用全身力量强打起的精神终于散了,勉强支撑了不久,她就住进了医院,与病魔挣扎了2个多月后,2013年年底,妈妈走了!
张盈唐这篇文章 清歌如烟,我的哥哥我的家 写的特别好,强烈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