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
祝好!今天是三月的第二天,下午四点十五分,我刚刚从床上爬起,给你写信。本来是计划好要睡午觉的,却不知为何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楼下传来装修卸货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吵得人思绪不定,难以入眠。
昨晚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印象很深。平时我都是不做梦的,或是做了梦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就忘,偏偏今日这个梦在我的脑海里辗转反侧,催促我将它写下来。梦的前因后果忘得基本一干二净,梦里的逻辑也奇怪,就像莫名其妙间,我就来到了一颗星球。与我一同前来的,还有数个宇航员。我们一起居住在一座巨大的庙里,古色古风。远方的山峦是熟悉的,脚底潺潺的溪流是安静的,山林间鸟儿与风在互相奔跑,檐角与檐角钩心斗角,不知名的花香慢慢地飘来,一切美好得像是一场巨大的梦,却让人不自觉地沉醉其中。
然后便是外星人的到来或诞生?争执,和好。这些情节莫名地熟悉,好似某种类型的科幻作品中,无非都是这些用烂了的套路。就像卡梅隆的《阿凡达》,就像勒古恩的《The Word for World is Forest》,就像总有一方要带着居高临下的态度,带来必然的争执与战争,最后要么是以一方的战败与另一方的胜利结束,要么是以两方的和好圆满收场。我们总是在看相同的故事,看了一遍又一遍,那些人物的面庞换了一批又一批,从白人与印第安人,变作地球人与外星人,总有侵略的与被侵略的。
可是令我我念念不忘的,正是这最后的结局。在经历了那些流血的战争之后,我们将要离开。在离开的最后一刻,我上前亲吻了他们的额头,对着他们说,我希望以后我们的后代相遇,不会再有战争,也不会再有流血。
这场梦境的设定,似乎是这颗星球将会往不可知的方向无限飞驰,而以人类现有的科技,是完完全全不可能追上的。所以下次相遇,必然是许多许多年之后,在此漫长的岁月中,一批又一批的人而老去,又有一批又一批的孩子长大。
我在离别的时候感受到了什么?是什么让我做出亲吻额头的举动?
在我不可靠的记忆中,这些外星人似乎是因我们的到来而诞生的。大概这种感受,正是父母面对离别的孩子的感觉吧。我们看着他们第一次睁开眼睛,他们迈出的第一步,看着他们飞速的长大,不可避免的叛逆,然后终于迎来离别的这一天。
我知道,从此之后,我们的距离将会慢慢变长,我在衰老的同时,他们也将在长大。他们以超越光速的距离朝着银河的另一头飞驰而去,而我们只能坐着太空飞船回到我们的家乡,看着他们这样远去,而无能为力。
所以那个吻,是父母对于孩子的吻,是大卫王对于自己儿子押沙龙那份浓烈却又哀伤的情感。圣经里押沙龙背叛了自己的父亲大卫王,在战斗中,押沙龙被人杀死。人们把这则喜讯告诉大卫王,告诉他现在他的王位安全了,他的生命有保障了,可是这个时候,大卫王却一心只想着他的儿子,那个他深深爱着的儿子,那个已经死去的儿子。
奥森•斯科特•卡德在《安德的影子》里,运用了这个令人难过的故事。在最后一场与虫族的战争中,所有人包括天才安德都不知情,唯有这个最小的孩子豆子知道,这场所谓的游戏,是用无数的战士的生命来完成。那些抛家别子,放弃了故土的人,为了一场必死而不知结果的战争,毅然离开了家乡。他们坐着飞船,跨越无际的星系与漫长的时间,来到虫族的星球上,要与人类的死敌决一死战。可是坐在游戏机前指挥他们的这些孩子,没有人知道这些无名英雄,除了他。
“哦,我的儿子押沙龙。”豆子轻声说道。同时第一次体会到,曾经说出这话的人是多么痛苦。而这样的话从一个坚强的男子汉嘴里说出,又是多么让人控制不住眼里涌出的热泪。“我的儿子,我的押沙龙。上帝知道,我愿意替你去死,哦,押沙龙,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们!”
我的儿子,押沙龙,上帝知道,我愿意替你去死。
我想,那大概就是我那时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的话语吧。
祝一切都好!
三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