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外婆去世的消息是在我上大一上学期快期末考试的时候,这个消息来的很是突然,我只记得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瞬间站不住瘫坐地下了,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远在南昌,又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一下也赶不回去……我情绪低落到深渊,和外婆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都在眼前和脑海里回旋,捂着被子在宿舍哭了好几天。我怎么也不能接受身体一向硬朗的外婆,还有周游世界梦想的外婆,还有追星愿望的外婆……怎么说没就没了?再回到那个家时,我觉得什么都空荡荡的,心里那点唯一可依靠、休憩的小岛被淹没了。这个家值得留恋的东西又少了许多……我都还来不及敬孝,来不及再给外婆梳梳头,来不及去帮外婆打扫一下卫生,来不及和她说说大学生活的有趣和烦闷,来不及和她分享一下外面世界的精彩……外婆就走了,都没有和我们道别。那些年我妈每年的七月半,傍晚烧纸后,都坐在我们家门前的桥头旁哭诉对外婆的无限思恋,而我默默坐在她身边暗暗流泪。天黑定了,我说我们回去吧,我妈说她还想再哭一会,我就在一边等着她……
在我的记忆中外婆,身形瘦小、三角眼、颧骨很高,长头发盘在脑后,常年带着一个浅色的布帽子,穿着朴素、干净、利落。说话声音洪亮、底气十足,眼睛明亮有光,走路带风一样的气质,有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能干。我还没记事时,外婆家就在村口的马路边盖了两层的小楼房,开了个小卖店。外婆也是霸道的,自家生意做的是整个村子的,要是有个外村人来村里嚷买什么粮油米面、酒水杂货的,外婆是断然不允许的,就是吵闹到打一架也要把那人赶出村子,来一回骂一回,定要那人从此不再来方可。这就也有人说我外婆是那个村的地头蛇。但是我外婆弱的也不欺,强的也不怕。外婆“周小楼”的大名,在那个村是家喻户晓的,就连刚说话的小屁孩都知道嚷着去周小楼家买糖。
听我外婆说,她十几岁便出嫁了,十六岁就有了我大舅。然后就一直没歇着,生了我妈、二舅、二姨、三姨、小舅、小姨一共七个子女。那时候起名就是一时兴起,随口就来的,儿子就是生啊,国啊,强啊,发啊,详啊什么的。女儿就是,美啊,仙啊,珍啊,花啊什么的。大舅,磨生(估计磨面的时候生的),云美、详发、云仙、云珍、云详、云莲。我外婆的第五个女儿云珍,在我们刚出生那会,在二十出头的时候便选择服毒自杀了,死在的村口的盘江河边上了。村里就有人传言是被什么水鬼迷了心窍,这也成了外婆永久的心结,不管有多少子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少了一个总是心里辣疼。每每和我们提及,眼里总是泛着泪光……
在没有知识文化水平下经营这样的一个大家庭,所能做的就是专治,打压政策。所以说没有文化真可怕。一家之主,唯我独尊,子女们都要无条件的服从。有任何脱离小家庭的思和行为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压。那个物资极其匮乏的年代,食不饱腹,衣不蔽体,穷人的思维是有局限性的,顾得了眼前,谁会去想以后呢。我妈到了上学年龄,老师到家准备说服我外婆让我妈去读书识字,我外公一句要带弟妹就打发了。所以我妈到现在大字不识,这一辈子没少吃文盲亏。除了我妈其他兄弟姐妹也只是上学到能认个字的水平。我妈从小就肩负着带弟妹的重任,冰天冻地的背着弟妹去捡煤核,还去那个化工厂门口捡烂菜叶回家一家人当顿……哪里做不好动辄就是一顿打骂,若是回嘴了定是往死里打。她说她还只能懂点事的时候就觉得活着太难了,想着要是死掉就好了,可是走到墙根下坐下的时候又没那个勇气了。弟弟妹妹大点的时候,我妈十五六岁的时便去了村公所的大食堂帮工,每月一到发工钱,我外婆就提前去全部拿走,一分钱不给我妈留下。我妈到了例假都没有钱买卫生纸,只能用些烂布头、烂棉絮替代,出门屁股后面一坨被人看见,总免不了一顿嘲笑。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么文绉的话他们说不出,但是也就这么干的,到了婚嫁的年龄,只要父母满意哪里容得子女选择。我妈说那会一点也看不上我爸,只是外婆满意这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几个舅舅和姨妈也是这么被安排的,这是在这个家庭的宿命。原生家庭带给他们的或多或少的也让他们影响到了下一代,比如,我妈从小对我们的家教多少有些外婆的影子在里面,不管什么场合,不管什么地点,想骂就破口大骂,实在气愤还要打几下出出气才肯罢休。我弟的那场过家家似的包办婚姻也是这个影响下的产物。 那些年代的人很苦带来的是极狠,可是母爱终究是伟大的,无私的。对于我爸突然去世这个事实,我妈是怎么也接受不了的,她成天瘫睡在床上以泪洗面、一蹶不振……是外婆硬把我妈拉起来,骑个三轮车载着她到处去散心,天天陪着她身边,大小事帮扶着,生拉硬拽把我妈从泥潭里拽出来。我们家有个大事小事外婆也总是要来帮忙,我们姊妹和我妈之间产生争执,矛盾,外婆要来疏通、和解。我们生病,外婆也会帮忙照顾我们,我那会手臂骨折都是外婆每天给我洗梳,做早餐,天天都是和外婆睡一张床。我爸去世后几年,我妈找过一任相好,外婆很是不看好,就横加干涉,断然不同意的骂街的骂街,堵打的堵打……一个母亲的不易和霸道淋漓尽致。后面我妈又找了一个,把我家也是搞的乌烟瘴气、支零破碎,让我们很是受伤,每每我们向外婆哭诉起种种,外婆总是哀叹:“晚了爹,就晚了娘”……外婆是我们孤舟的一座小岛,在我们成长的晦涩年岁里总能给我们一丝慰藉,给了我们精神上莫大的安慰。
那些年代的苦难造就了外婆像芦苇般坚韧的性格,就像那从苦难里开出的一朵向阳花,浑身散发的都是生生不息的气质。我见过外婆伤心难过,见过外婆痛哭流涕,也见过外婆病重住院,死里逃生。但是从没见过外婆萎靡不振。有次,外婆从两米多高房顶摔下,身体多处骨折,内脏损伤。几经辗转到省会医院,托了很多关系找了最好的医生,做了长达九个小时的手术,昏迷的三天才醒过来。术后,有点康复外婆就拖着上着夹板的手就开始忙东忙西的,总是闲不下来。在拆除手臂钢板住院那几天,外婆还把CD带到医院,她的病房每天围满了人,看录像,看山歌……好不热闹,外婆自得其乐!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是周国平也说了大难不死即福,又何需乎后福呢?外婆也就这点大难不死的福了,后福就不了了之了。 听说外婆是晚上半躺着床上看电视的时候走的,早上外公醒来的时外婆还是半躺着、头低垂,眼帘深闭、嘴角有凝固的血,神情安详……这个场景在我脑海里无数次荡漾,对生命无常的认知在我的世界又更深刻了些。在收拾外婆遗物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外婆存折有二十万的存款,这些钱可都是外婆风里雨里挣来的血汗钱。活着的时候外婆有好多愿望,她想出去旅游,去我们所在大学的每个城市去,去祖国首都北京。她想买好多好吃的,她说小时候家里穷,吃不起桔子,就去大街上捡别人丢的桔子皮放在鼻子上闻,她那时就想要是有个桔子吃该多好啊,现在老了,别说桔子,再好的东西也吃不出什么味了。想买漂亮的衣服,想赶时髦,想去拜访她崇拜的山歌男神……这些愿望是多么美好,就那么一下就骤停了,成了外婆永久的遗憾。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再与娘家有什么关系。这就是那个家的传统思想了,什么遗产你就想都不能想,几个儿子就把外婆的遗产瓜分干净,就这些钱也没让我外公晚年安详。子不孝,父之过!为父之过就在于生了养了这些儿子!那几个儿子生生的做了畜生,女儿们胆小怕事,也怕承担责任。外公是被活活的饿死的,这是我妈说的,说的时候至少感觉我妈是愧疚的。至此我不曾去舅舅家,也不便有往来,即使路过他们家也不愿看一眼。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至于我妈的姊妹间联系是他们的事,而我是不再愿意和他们来往。
外婆一生劳苦,还没来得及行乐,生命就戛然而止。 人这一生从头向前看吧,觉得有长长的一辈子。可是站在人生的尾巴回头望的时候,觉得这一生怎么就这么短暂,时光好不经用啊!我总是和我妈说:人啊就该活在当下,该吃吃,该喝喝,遇事别往心里搁。想去哪走走就去,想吃什么就吃点,喜欢什么就买下……别在乎别人的眼光,少听些闲言碎语,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生活。而后,我妈总是有一定积蓄就四处旅游,总是拿外婆比,她比我外婆享过的福多。她这一生值得,至少比我外婆值得!
2020年月18日于昆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