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影子

    墙上有一个影子,每当灯光闪烁时,它像一个具体的生命摆动着身躯,那种欲突破身体束缚的精神着实令人钦佩。

    那是一面普通的墙壁,白色的墙,经过岁月的冲刷,已经有些暗黄发旧,看上去并不是那么赏心悦目。灯光不间断的落在墙上,有时空白的一无所有。冰冷的墙面,不加掩饰的冰冷,透过指尖传遍身体。它是活的,那跳动的心脏来自黑夜,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那面墙壁里住着一个影子,它的样貌有些模糊,身体的轮廓清晰。有时候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而我们之间,间隔着满地的皎洁灯光。

    灯光有时候从地上爬起,娇小的身躯残喘着,俊秀的面孔有些憔悴,脸色白的和那面墙壁一样,丝毫看不到血液流淌过的痕迹。它慢慢坐直了身子,它看上去是如此虚弱,像位油尽灯枯的老人。它看着我,欲言又止。估计是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思绪万千,又不知从何说起。我们就这样对视着,一言不发。

    我有些倦了,也许是因为黑夜太黑,也许是因为灯光不够明亮,两只眼睛不时合上,偶尔,我能看到满屋子的所有物品,一辆靠窗的自行车,一张破旧的桌子上杂乱的摆着洗发水牙膏之类的日常用品,一张椅子安静背靠床,紧挨床的是一张残破的电脑桌,桌上贴着墙壁摆放着一排许久未曾翻阅过的书籍。从左到右,从上到下,我用近乎呆滞的目光扫视了一遍这间小屋。这些物品是如此的真实,它们就在我的眼前,摸的着看得见的真实,这种感觉在不经意间给了些许存在感,我想,我是活着的,活在时间的洪流中,活在灯光下,活在黑夜里,同时,我也活在太阳下。

      我想,这个世界除了黑夜,便是太阳。太阳下的生命充满阳光,积极向上,那种自我突破想必是所有生命的必修课。我对于太阳的热爱,并不亚于黑夜,可能我提及黑夜的次数远远高于太阳,实际并不然,对黑夜的了解便是对自己的一种认识,只有先认识自己后,方能渴望自己所需要的一切,比如拥抱太阳,比如手捧阳光,比如笑靥如花。这些都是我所渴望的,急需打破重塑,同时又委身于黑夜,开始自我救赎。

      喜欢黑夜的理由其实并不多,黑夜安静,其他人安静,自己也很安静。人安静时心绪安宁,可以思考,可以自我反省,当然也可以用来看书,充实自己。另一方面,我认为黑夜是思想的狂想季节,人可以任由思想四野驰骋,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完全可以用思想去澄清或者是重新解释一切。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用想象力虚构出一个王国,一支军队和一群安分守己的百姓,你可以看着孩子们安然入睡,你可以在田地里挥汗如雨,你可以对着镜子笑的没心没肺。一切都能如你所愿。当然,这只是一种短暂的自我精神安慰,不可沉迷其中,这样容易让人游离在真实和虚假中难以自拔。

    有时候在想,一个灯光下的影子走进黑夜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呢?是从头发到脚趾的被淹没,还是犹如萤火虫般的闪烁?这当然得取决于影子是否能像头发般乌黑发亮。也可以这样想,黑夜的眼睛看见黑夜,影子的眼睛看见影子,而我的眼睛只看见一面墙。

    一面墙混着红砖和泥沙,表面光滑平行,即便瘦小的影子落在上面,也能被完美的呈现。影子有时手舞足蹈,有时沉默安静,影子有时也嬉皮笑脸。它所有的言行举止都离不开情绪的控制。它的内心浮躁不已,有太多的因素左右着它。它只是一个孩子,七八岁的年龄,流着鼻涕,衣服脏乱,下身裤子松垮的能看见屁股。它走在哥哥身后,它跟在母亲身后,它战战兢兢的站在父亲身前。一群小孩从他身前走过,几只悠闲的蚂蚁爬过它的鞋尖。它有些失落,因为它活的自卑。庆幸的是三棵樱桃树从它的生命里破土重生,它有生以来第一次从墙上逃了出来,它爬上了樱桃树,樱桃树还在不停的往上生长,它也跟着往上爬。它抬头看了看,樱桃树的枝叶直指天空,似乎要把天空刺穿一样。终于,它还是累了,现在的它已经看不到那面墙了,可是它并没有为此而高兴,有的只是对那面墙的怀念。是啊!一面墙,一面从记忆里拔地而起的墙。

    若干年后,时过境迁,那面墙在风雨中变成了一抔黄土,堆的高高的,像是座崭新的坟冢。有一堆影子住在里面,用刀割开影子的皮肤,能看到黑色的血液流淌。再往深处,是骨头,是血肉,是寸断肝肠。人们站在远处,吹着唢呐敲着锣,表面是沉痛,内心却无丝毫波澜。大概这就是离去,或者说是一种欢喜的诀别。这次离去什么时候回来呢?没有期限,只要愿意献出灵魂,献出青春,然后爬上一面干净墙,最好白的刺眼,最好白的一无所有。这样的墙适合扎根,适合生长。剩下的便是等待一只夜灯的照亮,而后安然的出入黑夜。

    成为影子和找到一面墙并不是最终目的地,影子应该到达的目的地是一双渴望黑夜的眼睛。影子从黑夜里分离自己的身躯,而后义无反顾的献身眼睛,眼睛的深处是另一面高大干净的墙,墙上画着一个影子,影子被铁链捆绑着,吊在一只灯下。影子皮开肉绽,身体正在慢慢消失。灯光吃力的拼凑着影子的身体。灯光越来越暗,影子的胸脯起伏不定。它闭上眼,以此来确认自己的死亡。

    天亮了,影子没了,一双眼睛闭上了。日落西山,黑夜再次降临,一只灯被打开,一个影子回到了墙上。

    二零一八年五月十一日于成都,竹鸿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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