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老铁去看La La Land,电影一开场的大塞车让我回想起春节出行遭遇的大塞车。
同是塞车,我所经历的大塞车就和电影里的大塞车显出了区别。中国也有爱唱歌跳舞的民族,遗憾的是塞在高速路上的我无缘遇到,倒是看到司机百态。车窗就像一张张幻灯片,每张幻灯片都上演着太阳下的参差多态。这才是生活,没人出来张嘴就唱抬腿就跳。若有人在大马路上突然跳将起来,我知道我会乱起鸡皮疙瘩,眉毛鼻子皱成一团。这毛病肯定出在我身上。
电影里的塞车只一首歌的光景,舞罢歌停便顺理成章地上演天使之城LA的爱情故事。女主米娅梦想成为一名女演员兼剧作家,她一边在咖啡馆做服务生一边奔波于剧组试镜。男主赛巴斯汀是一名蓝调爵士乐钢琴家,他梦想着拥有自己的爵士乐俱乐部,却为了三餐屈就在酒吧。两个现实主义的梦想者的爱情在几个俏皮的巧遇后悄然萌芽,既而迅速升温、浓情蜜意、产生分歧、结局是无果的爱情恰恰成就永恒的爱情,理想与成功之间或渐进或疏远的暧昧关系,徒留令人张口结舌的尴尬。
我对于歌舞的造诣不深,品味也谈不上高雅。因此影片的歌舞上乘与否,我说不上来。但以我多年做庸人的经验,我认为也算赏心悦目。看完电影出来,老铁说“和你看这电影真肉麻!我该找个姑娘来看才是。算了,和姑娘看也没劲,这电影光教人追求物质了。什么崇高的梦想啊,虚伪!”我这哥们儿是个拿笔画画的,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傻,说起话来就神叨叨的,除此以外最大的性格特征显示为对女朋友十分抠门。自己去美国玩儿了一圈,给女朋友带回一个2.99美元的钥匙链,送人的时候价签都没揭,底部写着made in china。跟人分手是因为姑娘问他讨新年红包,这可是原则性问题!人活在世上,自会形成信念,他的信念是做一个特立独行的抠门艺术家。虽然他身上有这些毛病,但并不妨碍我跟他做朋友。我不仅跟他做朋友,还很爱他。我爱他是因为小时候他相当大方,隔三差五地给我果丹皮吃。另外他画画的样子既不傻也不神叨叨的,那样子还是值得爱的。
他说起电影里的梦想是一种虚伪的崇高,我本想就此话题展开激烈的探讨,脑子里却突然闪现出他神叨叨的样子,便打消了念头。我提议去老地方整点烧烤,他说不整了这两天闹肚子。我说我请,他当即表示那就去吧,反正不吃也拉,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二)
这家烧烤我曾经爱和前女友来,现在和老铁来。我女友变成前女友不是因为我抠门,我对她舍不得抠门。她不问我要什么,我却巴巴地什么都想给。我们的相遇也值得一说,我住她楼下。老楼,没有电梯,楼道里的灯泡总是离奇失踪,住户晚上回家经常摸黑上楼。故事的开始是她大半夜地摸错了楼,拿出钥匙非但捅不开我这扇老门还把钥匙折锁眼儿里了。当我确信被困家中的时候正值春节,开锁的放假!她拿到自家的备用钥匙回去了,在开锁匠来之前的两天里,每到饭点她从楼上吊下食盒来。我从窗外往里拿饭的时候,觉得自己像狗。后来她老说我像狗,她开心时总说:“你真的像狗一样可爱啊”。她喜欢的人都像狗,所以我一度也挺乐意像狗。跟她一块儿,我甚至感觉之前的感情史更类似于一种模式,没什么嚼头。这样的想法让我偶尔害怕。
她送我花,她说懂美的人都该收到花,而我爱她所以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懂美的人。她又拉着我去街上把花送给路人,送给如胶似漆的小情侣,送给街头唱歌的青年,在送花给一个带百岁老母亲环游中国的大爷时,她还险些被公车撞上,吓得我身处平地却产生了失重的体感。我知道有些人活在世上是自带光彩的,我被她身上的光迷得挪不开眼,这还表现在晚上关灯以后。她有让我心理上信心倍增从而生理上体魄更加强悍的本事。我必须把一切都给她啊!
我所有的朋友都愿意和她凑一块儿,就连老铁都破天荒地请我们吃饭。后来老铁跟我说过这么一句话,“钱莱跟你属于绝配,但绝配的设定就是成不了眷属。”我自己也觉得和钱莱是绝配。她极好整洁,有点儿强迫症,我见不得脏乱,有点儿洁癖;她做饭好吃,我洗碗洗得干净;她喜欢看摄影杂志,我的梦想恰好是做一个厉害的摄影师。
我在遇见钱莱之前已经坚持投稿好几年,纷纷石沉大海。我干着稳定却看不到前景的工作,领导热衷于开会,更热衷于让所有人随时沟通交流。不能沉默,更不能说沉默时想的那些话。日子千篇一律,但这千篇一律的日子过起来仍是快得没影。我担心自己的梦想会在索然无味的三餐中被吃掉,在磨屁股的会议报告中被磨灭。我害怕我想讲故事的时候却成了结巴,更害怕当我拿起相机,眼睛和心一样变得迟钝蠢笨。但后来我拍出了我最满意的作品——钱莱。
钱莱带着面试邀约来找我时,我正在跟老铁讨论求婚细节。当打印下来的信件展开于面前,我的大脑晕晕乎乎,脚像踩在了天上,身体倒吊下来。回过神来的我忘记了所有求婚细节,抱起她原地转圈,嫁给我!让我养你吧!我大声吼着。钱莱笑成一团说,你快放我下来!你这只傻狗!
(三)
桌上摆着十多罐空酒瓶,老铁酒量差,已经开始大着舌头说话了,“这次回国联系钱莱了吗?”我说没有,快三年没联系过了。老铁拿纸擦擦嘴说,“我前不久遇见她来着,跟一男的挽着,她好像要结婚了。你当时就那么走了,真不后悔啊?”像那次看钱莱差点儿被公车撞到一样,在平地里我突然产生失重的体感。
四年前的面试通过了,但工作却要求我离开这个城市离开钱莱。一边是唾手可得的梦想,一边是烈火烹油的爱情。我时而狂喜时而恐惧,狂喜起来想带着钱莱一走了之,一同奔赴我的梦想。恐惧起来想回到自己曾经一无所有的日子,既没有梦想也没有钱莱。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钱莱做了饭,我们像往常一样坐在那张小桌旁。她问我期限要到了,考虑好了吗。我狠狠地点了下头,说考虑好了,梦想实现了就不是梦想了,不去了不去了。钱莱盯着我,她的眼睛里闪着光,我望进去却又发现深不可测,她说,“这是你的梦想,能为梦想而工作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情啊!人从这样的工作中可以得到乐趣,相比之下,从其他任何事情上得到的快乐,总要受到制约。不要觉得活着就好,活成什么样子无所谓。”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习惯性地理理头发,“如果你有这样的生活态度,我也不敢爱你太久。”我问“我如果去了,那你呢?”她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我能怎么样,歌照唱舞照跳,顺便成为你的梦想吧。”
老铁已经喝醉了,“老铁,我要是不幸单身一辈子,你让你儿子给我送终咋样?”老铁颠三倒四地吐出几个字,我已经听不清了。我回想起电影最后,男女主角回到过去,人生如若重来的剧情在电影里以空降姿态抒发着浮泛感慨。我如果回到过去,那现在又该是什么光景?那些最深的美好景愿,若能和商业电影一样,看过便忘了,还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