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侨报元旦“说东道西”专栏:
小时候最爱过年,除了可以吃到平时吃不到的很多东西,还可以从客人手中接过一只只红袋装的压岁钱,我其实最期待的是祭拜祖宗。给祖宗敬酒,对我永远充满了神秘。小年夜这一天母亲命人搬出用泥封了口的酒坛子,揭了红纸,砸开封口,用一柄长勺去取坛子里的陈年黄酒,每年到了给祖宗上供设席时,才会开坛,这酒是用糯米或梗米酿制,在酒盅里是透明的红褐色,家里一年四季吃这种糯米黄酒,香气扑鼻甘甜可口。开坛之后隆重的祭祀便开始了。
经常是席设两桌,一桌是土地神及尊贵的先祖先宗,第二桌是其他己故亲人。供桌上有香案烛台,及代表黄金白银的红白年糕,为年夜饭准备的好菜端出来放了一桌,除了冷盆,便是大菜,省略热炒,糟扣肉是家中招牌菜,过年时动用大灶,用蒸格一屉屉蒸十来碗,在用煤气的厨房里唯有这大灶有热水灶的功用,这时几只卫生间的热水笼头都出热水,全家都顺便又洗了澡,糟肉蒸了几次非常香糯,入口即化,在春节一天一碗待客。
全鸡非常漂亮,嘴巴里咬一根包了红纸的大葱。菜上齐了便洒酒,此时只用锡制酒壸,黄酒是烫温了的,碗筷瓢勺一色红福金边摆妥,母亲便把门打开,手持清香,步出门外,向空中喃喃自语,然后伫立一旁恭迎祖先入住,再过片刻便关了门,嘱咐我们回避。
再过一会,母亲又回来再次添酒,她说酒已经浅了一些,他们已饮用过了,所以要替每个酒盅洒第二次酒,但绝对不许我们碰触桌椅,因为他们都正在饮酒。
酒后上饭,饭毕,上全鸡汤,里面有我们姐妹做的肉圆和蛋饺,粉丝及白菜。祖宗吃完饭就快要走了,母亲命人搬出非常重的一只锡盆,里面剩有半层锡灰,是多少年来烧的锡箔灰,这时便让我们把一篓篓锡箔褶的元宝焚化,并带领大家一一向堂前祖宗三跪九叩,堂前虽空无一人,厅内却无人敢出声喧笑。
一顿饭功夫,她估摸着祖宗己酒足饭饱,便去开了门,又亲自在门口再烧了一次元宝锡箔,请他们带走,母亲不断地请他们走好,直到他们似乎都走了,才关了门撤去酒席。我从头到尾都在看祖宗饮酒,每一次我都会仔细观察酒盅内的酒倒底浅了没有,结果我什么也没看到。
母亲说祖宗一直在保估我们,也看着我们,所以人不可以做坏事,他们能知道的。
于是重新换了桌布和碗筷,重新开出年夜饭,这时每个小孩都能喝一点酒,只有祭过祖宗的年夜饭,小年夜一次和大年夜一次,全家团聚在一起喝酒欢乐。大年夜的晚上,我们都换上了新的棉毛衫裤及内衣,等我们睡着以后,母亲与老女人会在我们每个人枕头边上放一堆新衣服,棉袄,罩衫和新裤子,新鞋袜,反正是从头到脚全新,女孩子还有缎带蝴蝶结顶在头发上。
到了年初一开始,全家要分头出去拜年应酬及留在家中待客,便没有了全家团聚的机会,所以我们都在这个晚上开怀饮酒,我从小就懂黄酒的优劣,从小便常吃酒席,但是酒对我却没有瘾,我只在亲友团聚最值得庆贺的时候举杯,买酒时总想着别人喝着这酒时的快乐,心中便非常期待这相聚时分,我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在庆贺中必须有酒,因为我实在并没有爱上这口黄梁,但每有隆重的庆典尤其是亲友重逢之际,我便高兴得频频举杯,一口下去脸便红,再喝几口便开始笑个不停,丈夫便揭底:她己经醉了。
顧月華簡介:
顧月華,上海出生,1963年上海戲劇學院舞臺美術系畢業, 1982年,赴美國紐約定居, 就職于華僑日報記者及紐約洛克菲勒中心珠寶界, 並在紐約皇家珠寶公司擔任主管多年。在中國、美國、香港、臺灣、新加坡等地,均發表過小說、散文、詩歌及評論,新加坡文學書屋1984年7月出版《天邊的星》小說集,和美國,惠特曼出版社出版《半張信箋》散文集, 她的文字精煉、行文嚴謹, 文學造詣很高, 她筆端盡現她的仁心與善良, 她的人生故事闡述了她的一生在起伏安危中的奇特際遇及樂觀信念善良本性。
她的文章深受文壇資深作家推崇, 及廣大讀者的喜愛, 是海外知名女作家。
她的詩歌《帶血的桂冠》榮獲2002年的美國《彼岸》雜誌社《李白詩歌佳作獎》。
散文《靈魂歸宿》榮獲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女性文學委員會的《新世紀海外華文女性文學獎》。
她是紐約華文女作家協會會長,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會員,北美華文作家協會紐約分會會員,紐約海外華人作家筆會前副會長。她作品所透出的溫柔與堅韌,在她半生坎坷及被異國風雨捶打過的筆,更加凝練,內斂,層次更多,境界更高。她一手作畫一手寫作,以她豐富的人生閱歷及命運,使她的文學與繪畫創作中兼具瑰麗的色彩及時代的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