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高中读过一些海子的诗,其中印象最深的是那一首《房屋》。“ 那雨天雨地哭得有情有义,而爱情房屋温情的坐着,遮蔽母亲也遮蔽孩子,遮蔽你也遮蔽我。”草木本心,万物有情,“母子”与“你我”在雨天雨地中重叠,“爱情”也变得朦胧多义。
我的小学是在家附近读的,往返路程不到学校塑胶操场的一整圈。记得那天同学们坐在教室里,像往常一样,等待着五点半广播的响起。头顶懒懒旋转着吊扇,笔杆在手指间灵活转动,忽然,一阵风狠狠地拉上了窗户,随着一道闪电从空中绽开来,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地从高空坠下。
“ 你们看,要下雨了!”几个同学小声地议论起来,大家的目光纷纷从黑板上移开,聚集在窗外。下雨不过是一种自然景象,是地球上的水受到太阳光的照射后,变成水蒸气被蒸发到了空气中罢了。可此时,所有人像是紧紧依偎在同一个屋檐下,一种温馨的氛围在这个空间里弥散开来。
放学时这场雨还是没能停下来,同学们都陆陆续续撑着伞离开了,我忽然想到自己没有带伞。走到教学楼门口,抬头望时,一张绵密的雨雾织成的网悬挂在空中,风自由地在其中穿梭游动,校门口的柳树枝叶,也随风张牙舞爪摆动着。不知是否是孩子喜爱玩水的天性在作祟,此刻我觉得十分欣喜。
我张开双臂,幻想自己是一只即刻起飞的青鸟,冲进雨中的那一刻,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了。“ 雨那么大,你要去哪 ! ”我回过头,同班的小芝举着一把巨大的雨伞朝我挥舞着。
那天我的心被深深触动了,回家的路程本不到塑胶操场的一整圈,我和小芝却肩并肩撑着伞走了很久。
后来长大了,江阔云低,断雁西风,我却不喜欢撑伞了。作为一个成熟的青年人,我时刻勉励自己不用聆听那穿林打叶的雨声,要吟咏长歌,悠然行走,拄竹杖曳草鞋轻便胜过骑马。春风微凉,酒意也醒,纵然一身蓑衣任凭风吹雨打,我也可以过好这一生。
那天和老朋友再次相遇,我们愉快地聊了很多很多。我说,你还记得甄老师讲朱自清《背影》的那节课吗。朋友表示自己当然还记得。课文中,那位父亲戴黑布小帽,穿黑布大马褂,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他攀上那月台,两脚向上缩,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着。那节课上,我们用课本挡着下半张脸,泪眼朦胧的对视了很久。我用笔将 “ 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这句画下来递给朋友看,她的眼泪就啪嗒掉了下来。
到如今,我们似乎早已不再“ 感情用事 ”。短暂的相聚后,我目送朋友离开。风雨呼啸着,拍打着屋檐,马路上疾驰的汽车,纠缠着乌云后若隐若现的光亮,也纠缠着行人的发梢与衣角。我大喊:“雨那么大,你要去哪!”朋友转身给了我一个微笑,说我都这么大人了,不怕。只要跑快一些,就不会淋得太厉害。
那天我没能打伞送她离开,就像谁也再未能打伞送我离开。亲人朋友以及恋人的关心渐渐地便只成为了一句,我们自以为的冷冰冰的话语:雨那么大,你要去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的 “ 我想念你 ” 变成了 “ 你在做什么 ”,“ 我喜欢现在的你 ”化作 “ 今晚月色真美 ”,我们对他人的关心爱护越来越多的用“ 雨那么大,你要去哪。 ”的句子表达。我们都忘记了雨的确有那么大,忘记了对方想要得知心爱的人在做什么时甜蜜的心情,那晚月亮高高悬挂在夜幕中,月光顺着露台流动而下,两颗心彼此靠近时的心动也被繁琐的工作悄声无息地掩埋。
人与世间万物最大的差别,便是人拥有语言,拥有思想。我们直抒胸臆,我们也寄情于景。儿时因为共撑一把伞而深受触动,长大后却不能适应“ 雨那么大,你要去哪 ”这样一句爱的表达。我们并不是因为成长的洗礼而冷漠了,更不是自以为是的成熟了。我们只是学会了更多的语言,拥有了更多的思想。感受他人细腻的心绪,共情他人的共情,我们要学会读懂那些爱的表达。
《如晴天,似雨天》的最后,二人心有灵犀的合奏,《食神》中主角落魄街头时,一份黯然销魂饭饱腹的温暖,面对权威,《死亡诗社》中勇敢站起来的少年们,喊着船长凌驾风帆。陆地的人喜欢追根究底,冬天忧虑夏天的迟来,夏天担心冬天的将至,所以陆地上的人们不停地寻找,追求一个遥不可及,四季入夏的地方,而《海上钢琴师》中的1900毫不羡慕,他坚信那一句 “ 钢琴有始亦有终 ”。他们读懂了这个世界对自己爱的表达,我们也读懂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爱的表达。
或许你是还是一个梦想家,曾幻想着为维多利亚瀑布上游寄居在河床中的魔鬼所奴役;你想要在好望角的峭壁边,建一座灯塔,于每个无心恣意的清晨 祈祷亚特兰蒂斯使者的来访;你渴望与昆仑山脚下耸立的云杉耳鬓厮磨,多年后的某个夜晚,宁静的月光倾泻而下,笼罩了皑皑白雪时,便披着金箔走出这片朦胧,去到遥远的下一站,那灿烂的木犀树下。
草木本心,万物有情,“ 草木 ”与“ 本心 ”在雨天雨地中重叠,感受、表达爱的方式也朦胧多样起来。
风雨将至然而雨天决行,去询问一句 “ 雨那么大,你要去哪 ” 吧,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有风雨也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