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为止吧!他冷冷的说。
她低头,凝视桌上的咖啡,右手不断搅动杯中的银匙。白色泡沫与褐色液体混在一起,一圈圈映出靶心,不断向内收缩,泛起的水珠紧贴在银匙周围。让她想起去年两人一起在千岛湖划船,他将她牢牢圈在怀里,宛若至宝。温热的大手覆着她,一同握紧船桨。口中叫嚣着,幸福号起航。全不管周围人的目光,羞的她不敢抬头,脸红到耳根,索性转头去咬他的胳膊。
目光落到大拇指上,粉色的指甲盖点缀着三两白点。以前这方寸的舞台被各类装饰物覆着,晃动五指,光影交错间,上演着一幕慕无言的悲欢默剧,似乎全世界的命运都握在这小小掌心。
叭,一松手,银匙从指尖脱落。她告诫自己要忍住眼泪,却发现泪腺并未有要工作的迹象,睫毛甚至在过度干燥的空气刺激下比平时多眨了两下。
银匙歪在一边,像小时候常在天花板上那只坏掉的老铜钟。曾经她最珍爱的童年伙伴,妈妈总告诉她不要登的太高,摔下来会脑震荡。她总在家里没人时,偷偷爬上去,她为它起了个名字“时间老头”,拿出自己的12色水彩笔,像别的女孩装扮芭比娃娃一样,精心打扮这只老钟。在她讲故事时,铜钟总是沉默着,没有回应。即使这样,她也觉得满足了。家里有谁在意过她的想法呢?铜钟也并非一点回馈都没有,一开始她上紧发条,铜钟还能陆陆续续跳动两三天,后来,上再紧的发条都没用了。
喂,说句话呀!他不耐烦的催促。
她一阵恍惚,咖啡杯重叠起来。上次说这句话,还是两个人在漠河的雪地里看极光,灰暗的天空什么都没有,她坐在车里无聊的都要睡着了。正似睡非睡时,听到他特别兴奋的叫声极光,极光!接着不由分说将她拉下车来,半跪着告白。那时他们的关系还未确立,他可以不厌其烦的每天都往公司送两支玫瑰,给她写肉麻的情诗,大晚上缠着她打两个小时电话。在她休年假期间,不能请假便为她辞了职,飞到中国极北之地在极光的见证下向她表白,催促她答应。只是,当时的表情里更多的是羞怯与盼望,而不是如今的厌恶与嫌弃。当时他真的看到极光了吗?为什么他说极光是绿色的?肉眼看到应该是白色的才对。事后,她追问过,他坚持自己看到了,她也就信了。就像她以前告诉自己,那天午后父亲的床上躺着的不是另一个女人,而是她妈妈。几十次后自己的记忆便真的模糊起来。
目光重新聚焦,左手食指纹残留着一道不可褪去的划痕,是上周做他最爱的三文鱼时留下的馈赠。她是不爱吃生鲜的,为了他,自己愿意带着口罩去海鲜市场每周三次固定采买生鲜食材,晚上做出一餐品类齐全的日料,温上三瓶清酒。在他享用日料时早早去洗漱完毕,以便他享用完日料来享用自己。同居一年,她承担了大半家务,下班后面对满屋子乱丢的袜子与内裤,一边收拾一边想着晚饭做什么。做饭前还要记得给iPad充上电,饭后他要玩两个小时王者荣耀。家里出现任何状况,他都大喊大叫让她过来,似乎求爱时说要做对方守护神的那个人是她。马桶堵了,卧室看见蟑螂了,都是她的工作。唯一让他疏通过一次洗菜池的管道还换来半小时的唠叨。听他训斥时,她尽力的缩着脖子,锁骨高高耸起,像一只非洲草原迷路的鸵鸟。
她以为偶尔吵吵架,日子一天天过下去,这就是生活的全部了,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遇到他就像漂流在茫茫大海中的寄居蟹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壳,虽谈不上如何顺心如意,但好歹不用在茫茫人海中孤单的浮沉。工作再晚,遇到再多挫折,一想到自己心里还有一个相依为伴的人,不论今后的生命轨迹如何变动都将和这个人紧密联系在一起,心也就不那么荒凉。总觉得彼此身体上都留下了属于对方时间最久的痕迹,久到烙进灵魂,从未想过谁会离开谁,去另觅生活。
她比你小,怀了我的孩子。他起身离开咖啡厅。
她欲言又止的张张嘴,当初是他坚决不要孩子采取措施的呀!
平淡的日子就这样飘散,自己憧憬的未来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曾经自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风箱,她以为只要自己不断向内打气,将这只气球撑的足够大,就可以承载两人余生所有的梦想。她拼命工作,拼命自我上进,拼命讨好爱情,累极了就在心里给自己画着将来一家三口环游世界的漫画,告诉自己,你可不能停下呀,风箱,你的气球还需要更多的空气呢。偶尔的不愉快就当做气球表面的褶皱吧!现在他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的余生割裂的支离破碎。
她瘫靠着椅背,冷汗湿透T恤。她感到手脚冰凉,浑身发软。精神涣散殆尽,疲倦疯狂涌了上来。她感觉自己体内的空气正被疯狂抽离,挤压窒息,只剩下一个的空壳,接着连这空壳也风化侵蚀,沦为木渣。
自己从不是一只有壳的寄居蟹。只是在涨潮时,无意躲进别人壳里的一只海星。以为努力张开触手,就能留住美好。这一只,被人遗弃赤裸裸的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