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灯的房间,夜看起来更黑了。隔壁床病友敲击屏幕的声音很重,一下又一下落在耳朵里,我竟然不觉得烦躁,反而有些羡慕。毕竟于我而言,打开手机,早已找不到一个可以随意说话的人,包括妻,不对,应该是前妻。
我和妻离婚了,2 月 8 日,春节前一天。办完手续回到家里,妻开始收拾东西,她要回娘家过年,我帮着收拾好了一切,将她送到车站。
我想,如果世界很大的话,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妻。
从车站出来,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家蛋糕店买了一份小蛋糕,那天是我和妻认识的日子,不过她应该忘记了。四寸的蛋糕并不大,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看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打开尝了一口,很甜。我向来不爱吃奶油,在过去,我们买了蛋糕,往往是妻先将那层奶油消灭掉,再由我吃剩下部分。
在勉强吃完了蛋糕后,我将房间重新整理了一遍。房间并不乱,妻是个勤快人,这么多年,她一直将家里打理得很好,所以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整理好了一切。然后找齐所有证件,又装了一些换洗的衣服,打车来到了医院,情况和我想得差不多,病情已经开始恶化。
这半年,疼痛的次数比过去频繁了不少,面对医生有些凝重的神色,我并不感到意外。医生建议联系家人最好尽快安排手术,但我已经想好了不做手术,虽然身体是大爷,在钱面前,它只能算二大爷。医生见我态度坚决,只好让护士先给我输液,办理住院。
隔壁床的病友很友好,看见我住进来,立刻将他床头放的牛奶、香蕉递给了我一些。夜里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我似乎听见了有人喊倒计时的声音,遥远又恍惚的声音让我想起了有一年和妻一起跨年时,她大喊着:“五、四、三、二、一……”的场景。妻是个仪式感很强的人,无论过什么节日,她总会卡着点在午夜十二点跟我说节日快乐。她的眼睛很亮,看着她,我往往会情不自禁吻上去,然后将她拥进怀里做一些美妙的事情。妻的身体极其柔软,身材也是完美到无可挑剔,和她欢愉是件极其幸福的事,想到这里,我开始有些怀念那些同床共枕的日子。
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近几年,我都没再和妻同房,并非因为我的身体不允许,而是我们的关系由于一些原因早已降到了冰点,即使睡在一张床上,我们中间也隔着足以容纳一个人的距离。
“新年快乐。”
当我还沉浸在某种回忆中,隔壁床的病友轻轻说了一句。
“新年快乐。”
我回他,然后病房又重新归于安静。
空气里始终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与窗外淡淡的月光交织在一起。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那一抹弯月,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斑驳地投射在墙壁上,形成一片光与影的交错,不知是不是窗户没关紧的缘故,深蓝色的窗帘一直轻轻摇曳着。我静静地不知盯了多久,发现隔壁床病友敲击屏幕的声音早已停止,安静地躺在那里双手交叠在胸前,他的呼吸很轻,并不厚的被子随着均匀的呼吸有规律地上下起伏,我看着月亮,也默默注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这个夜晚实在有些漫长,辗转多次依旧毫无睡意。腹部的疼痛一次比一次剧烈,比这更疼的,是我的心。
我承认,我舍不得妻。妻说我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她的兄弟姐妹、家人都这么说,可是这世界有没有人能教教我,怎么去爱一个人,怎么去好好地爱一个人?
我有时会想,如果母亲还在,如果亲生父亲不要那么早离开,我会不会在他们身上学到一些爱人的经验?如果我的兄弟姐妹并没有因为我在年幼时被后来的父亲带走,依旧视我为亲人,我会不会对亲情也有更深的了解?
如果……
想到这些,我觉得妻提出离婚是对的,这么多年,我给予她的实在少之又少,家里的一切都是她一人操持,两个孩子也是她独自照顾。偶尔逢年过节我回去,孩子们见到我都很陌生,说什么也不肯让我抱抱,在这个家应有的角色,我扮演得很失败。妻说得没错,我对他们的关心确实不够,我曾以为,只要将每个月的生活费按时交给妻,就算尽了我全部的责任,却疏忽了感情是需要联络、需要维系。
不知道几点了,这个时候的妻应该也没睡吧,她会不会突然想起我,和我一样想着我们的曾经?
想到有关过去的一切,最终都会随着时间被尘封、遗忘,想到我将从她的生命里一点点退出,直至毫无痕迹,突然就很想见到她,突然就难过到流下泪来。
我真的不该这么难过,失去她,失去一切,不过是恢复原状罢了,我赤条条地来到世上,本来就一无所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