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五年的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故事从这里开始。
雨雪交加的天气,夹杂着寒风,空荡荡的街道,流着肮脏的污水。建国二十几年了,百姓的日子依旧苦不堪言,人们也如这城市一样完全丧失了生气,没有一点可爱之处。
“在空旷的院坝的北头,走过来一个瘦高的青年……瞧吧,他那身衣服尽管式样裁剪得勉强还算学生装,但分明是自家织的那种老土粗布,而且黑颜料染的很不均匀,给人一种肮脏的感觉。脚上的一双旧黄胶鞋已经没有了鞋带,凑合着系两根白线绳;一只鞋帮上甚至还缀补着一块蓝布补丁。裤子显然是两年前缝的,人长布缩,现在已经短窄得吊在半腿把上;幸亏袜腰高,否则就要露肉了。(可是除过他自己,谁又能知道,他那两只线袜早已没有了后跟,只是由于鞋的遮掩,才使人觉得那袜子是完好无缺的。)”
第一次见他,竟是这般熟悉。这便是那两个黑面膜的主人——孙少平。缺衣少食的日子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无疑是早已远去的历史,但是对于我,我们,我们的父辈,曾真切的经历过。
从前百姓收入极低,物价却高得吓人,两块钱一双的袜子对农民来说比奢侈品还奢侈。依稀记得孙少平初到黄原揽工时每天的工资是一块五。
我们小时候生活虽不像他们那样艰难,但也十分拮据。母亲总是把我们袜子上磨破的脚后跟缝缝补补,有时脚拇指还调皮地探出脑袋。
不同的地方,历史惊人的相似。和润生妈一样,母亲从前也有一本夹鞋样的书,冬天庄稼收完闲下来后就给全家人做鞋。
按照鞋样的大小将破布一层一层的粘起来,最上面盖一层完整的布,如此一双“有面子”的鞋就做成了,得了新鞋自然是开心的。
不出意外的是那双布鞋并不保暖。记得那时候人们冬天总是穿很多双袜子,通常把破的穿在里面,外面穿一双好的,尤其是上亲戚家串门的时候。
同样不出意外的是,没有保暖的鞋袜,又不可避免外出干活,每逢冬天手脚上的冻疮必然如期而至,比约会的情郎还准时。
话说回来,正是那本夹鞋样的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让孙少平感觉到在他们这群山包围的双水村外面,有了一个辽阔的世界。而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朦胧地意识到,不管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不管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可以活得多么好啊!
一个平凡之人不平凡的一生便从这里开启,也如愿以偿的遇到了他的冬妮亚。
艰苦的生活或许还能忍受,少平感到最痛苦的是由于贫困而强烈的自尊心所带来的伤害。他渴望穿一身体面的衣裳站在女同学的面前,他自己排在买饭的队伍里,也能和别人一样领一份乙菜,并且每顿饭能搭配一个白馍或者黄馍。
这不仅是因为嘴馋,还是为了活得有尊严。
我刚上学那会儿倒没有尊严这样高深的领悟,纯属因为嘴馋,对那些经常零食不离手的同学别提多羡慕了。也有过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的少女心,穿一条粉红色的小裙子,再搭配一双精致的小皮鞋就更好了……这是属于少女时代的梦,现在有条件实现,却没那份心性了。
不得不说,贫穷给人不少烦恼。然而就在这时,我认识了另一个女同学——跛女子侯玉英。我向来喜欢真诚善良,心胸坦荡的人。对这个喜欢打小报告,对别人充满歧视的人自然没什么好感。
但是平心而论,侯玉英本质并不坏,只是由于身体的残缺,加上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和引导,正如作者所说“生理的缺陷似乎带来某种心理的缺陷:在生活中她最关注的是别人的缺点,好像要竭力证明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不完整的。”
是啊,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不同频道的人很难相互理解,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准备写少平的哥哥孙少安的时候,停顿了许久……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按时间线,作者描述最早的是他和润叶一起上小学,两个人嬉戏打闹……那是一生中无忧无虑的日子,但那仿佛不是他。十三岁小学毕业,就回家务了农,自此开始了一生的奉献。
早年间为了供弟弟妹妹上学,他放弃自己的学业,后来因为两人处境的巨大差距,牺牲了他和润叶的爱情。
不知道是否有人注意到那段时间两人心中的苦楚与挣扎。通常人们宁愿去关心一个蹩脚电影演员的吃喝拉撒和鸡毛蒜皮,而不愿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除了你自己,没人有空研究你眼里翻涌的江河和故事里的悲欢。
少安的一生,不管处在什么位置,总是几十年如一日牛马般的劳动。从前我也不太明白,他办了砖厂,当了老板,按理说该风风光光地生活了,但是他干的活却比员工还累、还多。
尤其是他为了帮助村里人,扩大砖厂,结果被烧砖师傅坑了,一瞬间破了产。人性丑陋的一面也纷纷暴露了出来,那些曾经向他求助的人完全不管他的死活,轮番找他讨债。
他倒好,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还一心想着帮别人,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当然不是!暂且称之为境界吧,我如今依然不能深刻地认识这种境界,就像我学不会的市侩圆滑,终究还是一个半俗不俗的混混。但是我知道一点,他想帮助村里人脱贫,想成就一番事业,是做他想做的事,成为他想成为的人,不关乎别人是怎样的人。
之前就有朋友说在《平凡的世界》里看到了我的影子,自己看的时候感觉有些奇妙。“由于家境贫困,她从小就得懂事,刚刚四五岁就得提个小篮篮出去拔猪草,捡柴火。”对了,这是孙家的小女儿,少安和少平的妹妹兰香,差点以为说我呢!
“她那幼小的心灵懂得,她不能像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因此,不管她多么饿,穿的多么破烂,从来都不向大人开口,只要大人没有注意到他的诉求,她就一直忍受着。”
说完这几个出色的孩子,怎么能忘了那位平凡而又伟大的父亲孙玉厚呢?对于他来说,孩子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是他活着的全部价值。他一辈子几乎都在勤苦劳作中度过,过着缺衣少食的日子,他是千千万万农民的缩影,在用生命和尊严,维护着整个家庭。
在极度贫困的时候,吃饱饭是农民毕生追求的目标。衣食无忧后又开始考虑如何增加财富,有了财富后,又会面临如何支配财富这个问题。
作者讲到了发达起来的农民心态“一方面,普遍的贫困所引起的社会红眼病,使他们像传统的财主一样不愿“露富”;另一方面,自身长期社会地位低下,又使他们不甘心寂寞无闻,产生了强烈的想出人头地的欲望。”
也如作者所说,两种心态都情有可原。
只是“财富和人的素养未必同时增加,如果一个文化粗浅而素养不够的人掌握了大量的钱,某种程度上可是一件令人担心的事……”
人类历史告诉我们,贫穷会引起一个社会的混乱,崩溃和革命,巨大的财富也会引起形式有别的相同社会效应。
老百姓的生活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的同时,某些“当官的”变化同样惊人。如果你看到一个领导满腹牢骚,一腔怨气,不谋工作,只谋仕途,每顿饭菜要八个,酒要“名优”……养尊处优,吃喝享受,还常吃一些滋补药品。你会如何评价这样一个县委书记呢?
这位张有智大叔是革命那些年为数不多的几个支持田福军的人之一。
依稀记得一九七五年元月那个冬夜里,白明川,田福军,张有智三个人就着酒和泪说出的肺腑之言。张有智眼里噙满泪水说:“我晚上常和老婆说这些事,两个人有时候一晚上都合不住眼……哎,按说咱们现在有职有位,有吃有喝,可是国家现在搞成这个样子,个人满嘴砂糖嚼起来都是苦的!建国二十几年了,群众还吃不饱饭!我看见工地上穿得烂囊囊的农民,心里就感到难受和羞愧。可周文龙这种缺肝少肺的小子,还用法西斯手段对付他们……”
才短短几年时间,不知有智大叔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这些话?
有时觉得人奇怪,有时又觉得人这样才正常。不管什么时候,总有像田福军这样为民谋福,为人民服务,做人民公仆的伟人;有像周文龙那样犯过错误,但是改过自新,积极进取的人;也有像张有智那样舍弃补心,背叛灵魂的人。
这才是众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