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晚上入睡的时候有些辗转,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悬而未决。
窗外亮着光,我起身用手拨了拨草绿色的棉麻窗帘,窗帘小幅度地舞动起来,光影交错,像一倾湖水荡起粼粼波光。光从哪里来?我索性坐起,拉开了窗帘。哦,原来是月的清辉。
一轮娥眉月高悬夜空,天幕像匹墨蓝色的绸缎,无云,只是稀疏地缀着些闪烁的星。月牙上方还有一颗微红的,我猜这颗红色星球是火星。
无论是“娥眉月”还是“火星”,这些名词都是在大学里才接触到的。小时候,农村的夜空最不稀缺的就是星星。每当稻麦刚收割完,田里的稻茬还像刺头一样让人落不下脚,田边往往堆着一个谷堆。月色明亮,我们小孩子就争着往谷堆上爬,坐好,头顶着漫天星光,吵吵嚷嚷地讲些有的没的。不过那时候,除了月亮,其它是叫不上名字的。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月亮呀,还分上弦月、下弦月什么的。
我把窗帘拉开了些,让月光透进来。今天下午和校长的谈话又浮现在脑海里,我作为特岗教师,在河口村小学的任教期已满,正在考虑去留问题。
“小刘,我希望你能留下来,我也知道学校条件艰苦,年轻人还是更想往高处走。所以也不强求,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他当时这么和我说。见我没有立刻回答,他便扶了扶眼镜,举起书脊已经破烂的语文课本,笑着朝我摆了摆,示意我回宿舍好好休息。
河口村小学的师资条件不太好,或者可以用很糟糕来形容。学校里大约有三十个孩子,按年龄分成低年级和高年级两组,就我和校长两个人在忙活。往往是刚给低年级上完语文,又要去给高年级讲数学,还要同时兼顾学校里的伙食和卫生,所以常常忙得焦头烂额。
校长不满五十岁,是当地人,但黝黑的皮肤和斑白的鬓发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更多。我想到自己最近偶尔照镜子,沟壑挂上了前额,胡渣没有剃干净,更别提那一圈青黑色的眼袋了。
我来自于山区,父母自然有些不理解,怎么好端端地跑出了大山,又一个劲儿地往回跑,苦日子可是没尽头的。我抠了抠右手拇指指甲边的皮,每次焦虑的时候总是莫名其妙地做这件事。趁着月光低头看了一眼,皮肤已经有点泛红。
我把窗帘合上,背对着窗子躺下,月光好像淡了些。又辗转了几下,这才沉沉地睡去。
是梦吗?怎么感觉这么真实?
眼前突现家乡那片浅浅的河滩。我一手拿鞭子,一手牵牛绳,正急急忙忙拉着家里那头老黑牛去吃草。
刚把牛引向这片天然牧场,我就和邻居家的小飞哥一起去田间抓蚂蚱。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大块头,我捏着它的后腿仔细端详,它全身像披着一副翠绿的铠甲,后腿上还有尖利的刺,唯有眼睛是粉红色。
“二娃,你要把它的后腿卸了,不然它就跑了!”身后传来小飞哥的声音,我正准备下手,结果那昆虫粉色的眼珠子一转,瞪着我,我吓得脱了手。回头一看,小飞哥不见了。
我匆匆往河滩跑去,边跑边喊,河滩上空空如也,只有那些微风里摇头晃脑的野草。“咦,我的老黑牛呢?”我突然意识到牛没了,大事不好。
“二娃,牛跑山上去了。”还是小飞哥的声音,我环顾四周,依旧没人。
顾不上了,我拔腿就往山上跑,土路狭窄,加上各种攀援植物的藤蔓四下缠绕,噗通一下,我被绊了个跟头。掸了掸嵌在膝盖上的小石子,便跨着大步继续往上冲。远远地,看见老黑牛在王伯家的玉米地里吃得欢畅,厚实的双唇左右蠕动,硕大的鼻孔还往外喷着热气。
不知怎么的,看到我之后,老黑牛反而逃也似的从田里窜了出去,我在后面穷追不舍,可愣是赶不上。眼见着日头越来越西,我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气狠狠地把鞭子甩了出去,“怎么办?怎么跟爸妈交代?”“田耕不了了,大概也不能去上学了。可我还没和班上的同学告别,还有刘老师和校长,刘老师带我们踢球,虽然球只是只塑料瓶,可他说明天会给我们带真的足球。”我越想越急,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天色渐暗,我还是坐在大石头上没挪地儿。爸从家里一路找过来,我嗫嚅了半天,也没敢告诉他牛丢了,只是埋头跟他往家走。刚到家门口,牛棚里就传来了哞哞的声音,我探个脑袋一看,顿时喜出望外,哎呀!老黑牛已经回来了。我转身就往学校方向跑去,只留下背影在黄昏时分。
耳畔传来了公鸡打鸣声,我突然醒了,还真是一个梦。
我拉了拉窗帘,窗外的天有些泛白了,月亮的光芒不再耀眼,变成了挂在天幕上的一个小银钩。
手机上有个小红点在一闪一闪,我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条短信,是妻给我的。“我想前想后,不如我也来河口村帮你吧,和咱爸妈说过了,他们同意。山里的孩子们还是要上学的。”
我感觉眼角有隐隐的泪痕,不知道是因为那头失而复得的老黑牛还是妻的那条短信。我起身用凉水洗了洗脸,看到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眼神里多了份坚定。我从床底下拿出一只纸箱,妻寄的,昨天才到,我把那只干瘪的足球拿了出来,现在我需要一个打气筒。我知道今天要和校长说什么,我仿佛看到孩子们雀跃地跑向我,正如梦中的我雀跃地跑向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