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问与缺席

洗澡时,我抬头看到旁边的小窗户开着一条缝。


我停下来,呆着,时间停滞的几秒和水声的静谧让我意识到了此时此刻我所感受到的存在中蕴含着的某种趣味性,水汽从我的视线的两边向窗户的这个小口子里飘去,我觉得我应该循着这一偶然观察到的景观向外面的世界看一眼。


我没来得及看,我觉得我好像意识到了一件很夸张的事情。


热水不断地依据他所被规定的轨迹顺序,从水箱到水管,到花洒,到皮肤,到冷且干燥的地面,最后和地面一起冷却下去,他所经历的轨迹的规定过于自然,以至于我们无法意识到,这个过程里面被放置了一个值得追问的问题。水管内一股又一股的热水,不算沸腾,但温暖地向前着,然后紧接着就是以各种可能的姿态进行着坠落,去遇到各自的那处在下方等待着的冰冷地面,与地面冰冷的接触让其产生的痛感生发出一层又一层氤氲着的水汽,我相信此刻的水汽充满着生机,向上,向四周释放着他们的感受,他们中的最热情者到达了天花板,剩余的到达了周围的四面墙壁,在接触到这些必会接触到的地方之后,水汽内心热烈感情的冷却,急速地与外界交换着自己内心的温度和疑惑,墙壁的温度与水汽的温度保持着匀速地交换,趋同,但我好像知道,墙壁是无所谓冷热的,它在人们的无数次洗澡时经历了接近无限次冷热更迭,自有其逻辑与规则让它如此冷静甚至冷酷,水汽只有一次先天的热量提供给他的机会,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去面对他自身的冷却,与冷却中的那种冰冷的失望,我感觉这种失望感侵入了部分的他,他目睹自己凝结在了那个白色的天花板上,最有力量的水珠在浴室中却有着一个最为讽刺的景观,他跌落的距离是他用尽他的热量爬上来的距离,最遥远和最漫长。四周的墙壁上同时发生着一些事情,一片达成共识的水珠发生了形态上的变化,凝结出的一小股水流向下开始蔓延,我看着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本来没有下坠趋势的水珠被裹挟着,被加入了他们的同时,壮大着它们。四处都是这样的场景,他们在这场不长的旅途中,一边用热情将自己释放到所能及的四周,一边孕育着回归那个庞大,复杂,保守,共同的方向的趋势,这种事不应该用“发生”这样的词去描述,“发生”带有的着这片水汽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和未知被人们在洗澡时的一次又一次观察所磨灭了,他不是发生了,他没有那样美丽的拥有多种可能性的未来,某种程度上他就是“发生”本身,他的所有可能性没有冲破他在形成时就暗含着的生存轨迹。全然不同的每一处水汽竟然同步地,勿需规划地都落入同一个可能性之中,他们这般地有规律,去维持和维护规律本身,水汽的特质中给予他们的失控感能够让其完全地展示自己的可能性即向他们想象中的宽广四周去飘散,然后竟然又依照着一个潜在的被控制状态回归到同一个规则本身即落入地面中的水洼中,这种三段式的存在关系如此惊人地蕴含着宿命论的架构,跳出,带着热情和希望,回归,带着疑惑和冷淡,维持存在本身,带着不知来由的开悟,如果将这样的东西比作123三个数字,每当1向着2抛去时,他保有着的冲动和热情就已经蕴含着1成为3的条件了,换句话说,当1朝着每一个他自认为向2的状态接近时,自身迸发的力量反而都让其逐渐接近并成为3。重新看一遍整个过程,如果没有天花板和四周的墙壁对浴室的保温,一股热水不会经历他所被规划的过程而成为一片水汽,天花板和墙壁为水汽隔离出了一个他之所以成为水汽的一个先天条件,但同时阻隔了水汽拥有一个不同生存痕迹以及轨迹的可能性,水汽的诞生和他的凋亡都被其环境筹划得完满十分以至于这种拥有自由意识的感觉让他倍感幸福,我承认他有能力选择百分之九十九的他所要成为的状态,但那个百分之一背后似乎是百分之一千万的必然的掣肘,如千钧一发般不起眼的一条遗留下的丝线牵动与勾连着过于夸张的因果。我看到的其实是这些水汽中的佼佼者们,他们接触到了天圆地方的壁垒而冷却地返回,真实状态是,大多数水汽只是产生了,然后坠落,这其中象征了什么。


时间继续运行起来,我把头伸过去之后,发现外面是黑夜,我看到几股白色的水汽逃到外面的夜色中,沉浮了片刻又瞬间消散,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沉浮与消散的动作本身为他们的存在赋予了意义感,还是的的确确这件事情有着一个不同于浴室对他所进行的规定之外的那样的美丽而极致的结果。我也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因为我觉得我好像偶然地看到与意识到了存在着的那个脱离存在本身之外的另一种可能性,当它所对我的触动先于文字被捕捉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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