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4-25
我的理想国(8)
在灌河边,你除了吹风,长大,你还得做点什么吧。你听老式唱片吱啊吱的转着,里面传来悔恨的《愁啊愁》、《铁窗泪》,你不喜欢那哭哭啼啼的腔调,你喜欢《黄土高坡》、《冬天里的一把火》。你听广播里刘兰芳的评书,喜欢她高亢洪亮的声音。你听广播里说台湾的作家三毛用丝袜终结了自己的生命,背景音乐是《橄榄树》,你就记住了三毛、喜欢了《橄榄树》、厌恶了丝袜。你看电视《红楼梦》的片头,心就被那首你后来才知道的《枉凝眉》给震撼。你看《严凤英》,也喜欢她的《打猪草》,也为她的悲惨命运伤心落泪。你看电影《十三妹》,学会了铁砂掌、鸳鸯腿。你看《画皮》,必需把眼睛闭起来,耳朵堵起来。你不喜欢看人手一册的《赖宁》,你喜欢把学校图书室的一本《趣味数学》据为己有。你还看过《伊索寓言》和很多本《少年文艺》,你还听过老人们讲的很多奇形怪状的故事。
其实,你更喜欢那些创造经济价值的事。《平凡的世界》里的头脑灵活的孙少安,靠建窑烧砖成了一个“冒尖户”。那时的你也是一个头脑灵活的小孩,你虽建不了窑厂,也烧不了砖,但你也有你的赚钱方式。离家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简单的窑厂,现在想来,应该和孙少安的窑厂差不多吧,简单,能省则省的那种。
远看,那窑厂就像一个平原上的大土堆,你每次爬上去,就想象自己是在爬一座的山,一口气冲上去,一口气再跑下来, 然后再冲上去,如此反复。站窑顶上,你俯视近处的田野、河流,远处的村庄、树林,你垫垫脚以为也能够到天。对了,你来除了登高望远,还有一个重要的事,你是来卖楝树种子的。窑厂为了节省燃料的开支,总会在春天开始的时候,采购楝树种子代替煤炭来烧砖。这是你们这些小孩为自己攒零花钱的好机会。
在灌河边,没有谁为了那点楝树种子去专门种楝树。所有的楝树它们都是自然的生长在人们不太计较的地方,家前屋后,路边河畔。没有什么人在意它们,它们也不需要人们的厚爱,它们就自顾自的生长着。春末的时候,它们开出细小而密实的紫色小花。夏天里它们悄悄的忙着结些圆圆的青果。秋天,叶子落了,果实黄了。冬天,北风来了,果实摇摇晃晃的,失去最后的一些水分。再到春风吹来,它们才会松开树妈妈的手,散落下来。楝树的种子之所以能完好的等到来年才落下,主要是它的种子太苦了,没有谁,哪怕是那些自由飞翔的鸟儿们也不会去吃它半口。
这个时候,你就和小伙伴们结伴而行,带上工具,去捡楝树的种子,如果需要,你也可以爬树去摘那些没有落下的种子。哎,你们终究是小小的孩子啊,捡个半袋子就觉得多得不行,重得不行。看着别人满满当当的口袋,你和你的同伴也觉得过意不去,抓几个枯树枝撑在里面,这样从外观上看,也是满满的一口袋。啊,虚伪啊,你那么小,就学会了虚伪。不知道在你以后的人生里,又有多少的事是你不能面对的,需要像儿时一样,虚撑着的?
等着要过磅称重时,你看别的大孩子手里的钱,就开始后悔自己捡的真是太少了,暗暗想着下次一定多捡一些。终于领到了钱,和同伴每人分得了一两块。你握着钱,飞奔回家,路过小卖店的时候,豪爽的给自己买了一瓶汽水。然后爬到路边的一棵歪楝树上,晃着腿,仰着脖子一口气把那汽水喝完。也许是太兴奋了,也许是喝得太急,你一直打着嗝,好半天顺不了气。那饱嗝的气味久久不散,就算到现在回想起来,你依然能闻到。
后来,自家周围的楝树种子,几乎被捡光了。你就跟着同伴去了远一点的地方,看到了另一种楝树种子,它们更大一些。听那树的主人,一位和蔼的老太太说,这个可以入药,她建议你们把它们卖给医药公司。呵呵,你们又怎么知道医药公司在哪里?随风去吧。最让你惊讶的是,老太太家厕所里的竟然放了一本书作手纸。在那个灌河边的人对书、报纸、广播、电视、老人的话等等都很尊重,迷信的时代,你是不敢相信书是可以这样被一张一张撕下的。就像你从不怀疑老人们的故事是假的一样,你相信书是来读的,看的。就算现在吧,你依然不喜欢看到书破损,或听到撕书的声音,它们会挑动你某一方面敏感的神经,让你不安。
从那以后,你再也没有去过那个老太太家,也没有再去捡过她家大大的可以入药的楝树种子,你突然就不想再去了,然后就真的没有再去过。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窑厂就衰败下去了,它成了放羊老头的乐园。
你在风里长啊长,楝树们为着城市和工厂一棵棵消失了,高高的大喇叭不见了,黑白的露天电影没有了音信,你的《少年文艺》也被挪了又挪。灌河依然在那里回荡,带着点淡淡的工业时代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