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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风雨交加,一名男婴降生在农家。他勤恳的爹和贤惠的娘,怎会料到他命途如此多舛。或许是期盼孩子一生正直善良,他爹为其取名三良。
那一晚,狂乱的轰雷发出阵阵狰狞的白光,肆意撕裂着漆黑如墨的天幕,那些被风雨浇透的瓜棚、已经在漏水的茅草房、那位忙着照顾虚弱的妻子、刚出生的儿子的农夫,无瑕顾及扎根血肉与当前的窘迫,满心期待着以为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收获着初为人父的幸福。
他一岁那年,努力维持着一家生计的父亲,在一个早出晚归的夜里,路过年久失修却不得退休的木桥时,一阵强烈的不安让他扛着锄头立在原地,突然,一阵木头断裂的声音,刺激着他那脆弱的耳膜……
“嘭!!”
木桥应声断裂,可怜的男人从高空坠落,最后摔断了脖子。
这一摔,让年仅二十岁出头的三良母亲,瞬间沦为未亡人,也让三良早早承受了人生三大悲之一:幼年丧父。就在同年大雪纷飞的寒夜,饥寒交迫、常常三天饿五顿的娘俩,终于在同村媒婆的热心牵线搭桥下,才过上了衣食有着落的日子。
代价是,他遇见了平生最痛恨的人,那个身形高大而粗壮,满脸络腮胡杂乱,一双浑浊且常常布满血丝的眼睛闪烁着暴躁与冷漠的男人。他总是穿着一件破旧且沾满污渍和酒渍的粗布衣衫,头发油腻凌乱似一蓬枯草随意堆在头上。
这个男人,也就是三良的养父。那位喜怒无常,整日烂醉,动辄体罚自己。稍有不悦,就对温良的母亲拳打脚踢。并且在每个黄昏,就会一把将母亲抱起,从不考虑她的感受,自顾自地往那漆黑的房间里走去……
以至于,母亲甚至在每个黄昏到来时,她的身子都会止不住地发抖。
四岁起,三良难以置信地发现,母亲的衣服已经遮不住她那些伤口了。而对于养父整日暴打母亲的印象更愈发难以忘怀。对于母子俩,给到的饭菜只是保证他们饿不死就好。在这些日积月累的暴力里,三良终于明白,养父只是把母亲当作了泄欲的工具。当他环顾四周,早熟地明白,原来养父是这般的贫寒,以至于快到知天命的年纪,村里都没有愿意嫁给他的女人。
当男人第N次发疯时,母亲已经很熟练地将小三良连忙带到自己的房间,接着叮嘱道:“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许出来。”随即关上房门,然后门外就传来,养父那暴怒的咒骂声,拳打脚踢声,母亲的哭喊声,求饶声,混杂其中。
无助的孩子,只能将头贴在门上,任悲伤的眼泪浸湿整张稚嫩的脸庞。
时光荏苒,三良转眼已经到了八岁,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在一个白露的清晨,又传来母亲被拽倒在地的动静,随后又爆发出那些以往的声响。养父依然力壮如牛,那些雨点般的拳头,砸在母亲的身体上依然呼啸如铁。
而母亲连三十岁不到,就已经出现了些许白发。她还是哭喊着求饶,只是声音变小了些,因痛苦产生的呻吟,多了几分麻木。她甚至不再挣扎,任由那些带着怒火的重脚,肆意地踢在她柔弱的躯体上。
一阵怒火从他的胸口燃烧起来,三良已再也不能眼睁睁地自己的母亲,就这样被人践踏。顾不得瘦小的身形,他连忙跑上前去,捶打着施暴者的大腿的同时,一边说:“不要打我娘,不要打我娘!”
见到收效甚微时,他一把抱住了养父的一条大腿,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果然,感受到剧痛的男人,将自己的怒火转移到八岁的养子身上来,只是一记耳光,就让可怜的孩子一瞬间发懵。随意一抬脚,那孩子就失去重心,被甩在冰冷的地上。
爱子心切的母亲,哪能见得这般情形,当即从地上爬起,一边喊:“我跟你拼了!!!”一边与这个禽兽扭打在一起………
当晚,伤痕累累的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母亲流着泪说:“孩子啊,都是娘不好,当初就不该听媒婆的话,再艰苦都不该来这种禽兽的家。”
三良哽咽着说:“娘,别怕,等我长大了,我就可以保护你了!”
某一日清晨,睡梦中的三良被门外的敲打声惊醒,原来是脸色铁青的养父,他蛮横地闯进房间,对三良恶狠狠地说:“你娘这个贱人,这个没良心的婊子离家出走了,我不会就让她跑掉的,你给我老实待在这里!!”
话没说完,养父一记刮着风的耳光拍在他的后脑勺,三良就觉得一阵晕乎乎,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等三良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此刻的他身在养父的房间里,只剩垂头丧气的养父喝得烂醉如泥。
不久前,母亲带回了几粒小小的梨树籽,与他一起在院内播种浇水,母亲叮嘱道:“儿子啊,待它长大成梨树结出果实那天,你也长大了。娘就带着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好啊好啊,娘!”
那时的小三良拼命点头。
夜深,小三良在冷清的院子里徘徊,想起那些埋在院子里的梨树籽,年幼的他不由得潸然泪下:“待到梨树开花结果,我和母亲便能走了。”
如今的母亲却不见踪影,三良只能独自守护着这还未发芽的种子。光阴似箭,一年又一年从指间溜走。那娇嫩的种子已经发芽成小梨树,小梨树在春日里绽放花朵,洁白如雪,好似仙子飘落人间,其花瓣娇嫩欲滴,微风拂过,花瓣纷纷飘落,如梦似幻。
已经是少年的三良,常独自对着这棵小小的梨树诉说:“梨树啊梨树,你快快长大,等你结出果子的时候,母亲会不会就回来了呢?”
突然,一片梨花轻轻飘落在三良的掌心,那花瓣带着微微的温度,三良心中一动,是遥远的母亲在回应他么?他对着梨树轻声说道:“娘,我好想你,你一定要快点回来。”梨树微微摇曳着树枝,仿佛在安慰他。
几年又过去,幼小的梨树逐渐成长为一棵挺拔的梨树。在灿烂的秋日里,梨树也结出累累果实。
成年的三良独自站在盛开的梨树下,望着满树的梨子,幼年时同母亲埋下希望的种子,如今历历在目,心中满是伤感:“母亲,你在哪里?这梨树已长大结果,你可曾看到?”
这时,一阵温柔的风吹过,吹动了三良的发丝,他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温暖,仿佛母亲就在身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
他多么希望母亲能突然出现在眼前,与他一起分享这丰收的喜悦。
梨花如雪映苍穹,似母温柔入梦中。
瓣瓣清香思不尽,年年春色盼亲逢。
遥怜旧日温情处,独对今朝寂寞风。
岁月匆匆心未改,花开依旧念无穷。
一个静谧的深夜,看似稀松平常,可离家多年的母亲却悄然出现在三良的房间里。
当那朦胧的月色自窗台流入房内时,睡眼朦胧的三良,隐约看见,家徒四壁的房间里,一位身着素雅长袖淡雅秀丽的女子,不知何时,就伫立在如瀑的月光下。远远看去,精致的面容,优雅的眉眼,透着一丝温暖。带着一丝特别的柔美,那溪流般的长发,随夜风摆动。某些熟悉的感觉充盈着房间,让三良感觉莫名的安心,于是他揉揉眼睛,拍拍头,想搞清楚状况。
接着,他终于看见了自年幼那场分别后,便日夜挂念的人。
思母成疾的三良瞪大了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喜悦和悲伤交融,不争气的泪水随即夺眶而出。他等了实在太久,那些破碎的过往,在此刻趋近圆满。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圆满,因此他满怀渴望,他还是那个小孩,以成年人的姿态,猛地扑进母亲的怀抱。母子二人相拥而泣,两人的哭声中饱含着无尽的思念。
三良双眼通红:“娘,这些年您去哪儿了?我好想您。”
母亲一如既往,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三良的脸庞,虽然触感很轻,但三良能感受到母亲的温度和爱意。母亲眼中满是慈祥与思念:“我的三良哇,这些年娘一直都陪着你。”
三良满脸疑惑,一时难以理解,而母亲缓缓道出真相:原来当年养父在那一次打骂中,竟将她残忍杀害,那丧心病狂的家伙怕事情败露,便将她的尸身埋在了梨树下。
本应化作孤魂野鬼的母亲,却因为血肉的滋养,成为梨树的养料,年深日久便与那梨树合二为一。如今梨树长成大树结果,也是她修炼成人形之时,她已成为梨树灵,母体是梨树,因此她的灵体只能夜晚出现。
三良听后悲愤交加,恨不得立刻抄起铁铲,冲到那家伙的房间里,只需往其头上一拍,便能手刃杀母仇人。
母亲连忙阻止,说道:“三良啊,你现在尚且年少,打不过那身强体壮的男人,娘就怕你吃亏。你要隐忍,好好长大,变得强壮,只要你健健康康,为娘就放心了。”
此后的每一个清晨,三良如往常一般下地干农活、上山砍柴。到了晚上母亲便化成梨树灵陪伴他,常言道: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重拾母爱的三良,就别提多幸福了。
可幸福的时光总是太短,一夜,那家伙还是在三良房门外,偷听到了这一切。
第四天,男人拎着火把,来到梨树前,满脸怒火,恶狠狠地骂道:“你这贱货,还想回来寻我报仇?你死了也不安生!那我今日便烧了你,让你们永不相见!”
说罢,这个畜生一把火点燃了梨树。那可怜的梨树在熊熊大火中痛苦地挣扎,走向死亡的末路,被烈火焚烧的树枝不由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负心汉,我做鬼也饶不了你!”
垂死的梨树灵还是用尽了最后一口气。
随后,被烈火烧焦的树叶纷纷飘落,在苍凉的天空与萧瑟的秋意里,如泣如诉。烈火越烧越旺,将死的梨树渐渐被吞噬,最终化为一地灰烬。
“儿子,娘这次真的要离开了,来世,我们还是母子。”
这是梨树灵留在这世上的遗言。
在此之前的清晨,照例外出劳作的三良扛着锄头,不知为何伫立在梨树下时,心里涌起一股相当不舍的情绪。可他还是咬咬牙,往农田里走去。
他早已准备多年,等待着一个可以和已成梨树灵的母亲,离开这贫瘠之地的时机,只要能和母亲在一块,三良什么都可以努力。
午后,依旧在地里挥汗如雨的三良,还在压抑着莫名的不安。突然,一声呼喊从林子传来,大惊的三良闻声而去。当他拨开一路的荆棘,找到源头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妙龄少女,正一脸焦急地站在那里。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三良率先发问,那女子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我本要去集市,却不慎迷路了,在这里转了好久也走不出去。并且,因此扭伤了右腿脚踝!”三良热心地说道:“姑娘别慌,我知道此处有条近路,可赶往附近的集市,我没什么钱,可我尚有蛮力,能将姑娘送往集市。”
那女子连忙摇头,表示自己的家就在附近,只是碰巧出门,不慎在此迷路。送她回家就好。于是三良二话不说,将女子背起,往越发荒僻的方向走去。
走了许久,这路似乎越走越远。走了许久,三良越发觉得不对劲。他心中疑惑,便问那女子:“姑娘,你确定这是回家的路吗?怎么感觉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她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应……应该快到了吧。”
三良越发觉得可疑,停下脚步,正欲仔细询问。这时,女子突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嘲讽道:“哼,你还真是天真。你以为我真的是迷路了吗?实话告诉你吧,是你的养父让我把你引到这里来,蠢货!”女子满脸轻蔑,眼神冷漠,让人顿生厌恶。
而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受骗了。原来,该女子是养父找来故意拖延他的。养父给了她一些好处,让她把三良引到远处,难道要对母亲……
三良心急如焚,急忙放下女子,“卑鄙无耻!”他愤怒的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赶去。
黄昏时分,疲惫不堪的三良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奔波,一步一喘气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远远地,他瞧见家中升腾起一股浓黑的烟雾,那烟雾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扎眼。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涌上他的心头,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当他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他只觉得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当场,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他的母亲,那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竟已化为一地灰烬。那一刻,他仿佛灵魂被硬生生地从身体中抽离,只剩下无尽的悲痛和绝望。
“母亲!!!”三良撕心裂肺地大喊,他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捧起一把梨树的灰烬。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流,怎么也止不住。他的悲伤仿佛无尽的海洋,将他彻底淹没。
此时,屋中的养父已是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看到三良,先是一愣,随后又开始咒骂起来:
“你那该死的娘,死了都还不安份!弄出这妖树来迷惑于你。今日我便烧了这树,看她还能如何?!”
三良双目充血,站起身来,怒不可遏地盯着养父。
“你这条断脊恶犬,你当年杀了我娘一次,如今又杀她第二次!当年若不是我尚且年幼,又怎会忍你这么到今天!”三良悲愤地骂道。
养父却蛮不在乎地骂道:“哼,那贱人早该死。这树也是妖物,留不得。”
不顾一切的三良冲上前去与养父扭打在一起。养父虽醉,却仍有几分力气,一边靠着蛮力与三良扭打,一边用那破嘴继续咒骂着三良和他母亲。
“你那娘就是个婊子!就是不知廉耻的贱货。若不是她,我何至于此。而你这畜牲,枉我养你这么多年,竟是非不分,今日向我寻仇,当真是恩将仇报!”
三良听着养父的咒骂,心中的怒火愈发旺盛,难以克制。他回想起母亲这些年所受的苦难,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孤苦无依的日子。终于,他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气,举起手中的铁铲,狠狠地朝养父砸去。
被拍中的养父瞪大了眼睛,临死前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死于当年那个被自己一脚踹飞的小崽子手里。应声缓缓倒了下去。三良看着死去的养父,心中没有一丝喜悦,只剩无尽的悲伤和迷茫。
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大雨,三良跪在梨树的灰烬前,让那些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拍打在身上。三良大仇得报,心中的痛苦却未曾消退,反而如岩浆般炽热翻涌,没有尽头,这样的感觉让他几近窒息。
突然,他猛得抬起头,对着阴沉浑浊的天空,声嘶力竭地悲愤大喊:“老天爷啊,我只要我娘!”
那一声悲鸣,带着无尽的渴望与哀怨穿透密不透风的乌云,在无边的大雨中回荡。
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娘!娘!娘!!!我来晚了!”
每一声都饱含着深深的思念与痛楚。他的声音渐渐沙哑,却依然不肯停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出心中那难以承受的悲伤。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彷徨的脸颊流下,与泪水交织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毫不在意,只是不停地呼喊着母亲。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没有尽头的痛苦与疲惫中昏迷了过去。
第二天,雨过天晴,刺眼却温柔的阳光洒在被雨水冲洗过的屋子和院落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似乎昨天都没发生,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凄凉。
院子里一片狼藉,那棵曾经承载着无数希望的梨树已化为灰烬,如今只剩下些许残枝断叶。
三良缓缓醒来,多年过去,他已不再年少。他的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皮肤黝黑而粗糙,那是历经风雨和劳作的见证。他的眼神依旧坚定,虽带着些许疲惫,但善良的光芒从未熄灭。他的身材不算高大,却多了几分沉稳。他穿着朴素的衣衫,头发有些凌乱,却丝毫不减他内心的刚强。他的双手粗糙且有力,那是他为生活努力拼搏的日日夜夜。
然而,在这一片荒芜中,三良惊喜地发现了一颗得以幸存的梨子。他如获至宝般将那颗带来希望的梨子紧紧握在手里,心中犹如汹涌的江水般激荡起伏。他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泪湿的眼眸中满是憧憬。
“娘还有救!只要我把梨籽埋进土壤里,待来年梨树花开时,娘一定就能回来了。”他低声喃喃自语道。仿佛在那黑暗的绝望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用满是伤痕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梨子,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站起身来。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他带来无尽噩梦的地方,毅然地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在深秋的阳光下显得那么孤独,却又充满坚定的勇气。他带着那颗梨子,决然地踏上了远方的路途。
“待那梨树花开时,母亲,我们又能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