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面躺在海滩上,即使我睁开眼周围的一切也是纯黑。耳边的海浪声和身下颗粒感以及混着点血腥味的海风告诉我:我许是在一片海滩上。
我小臂撑地打算支起上半身好方便我观察这个地方,突然我头往下一沉,胳膊一软,我又狠狠地摔平在地上,就像一块柿饼掉到了地上。我像被拆卸过的玩具,要努力感知自己的四肢才能将它们唤醒。我翻了个身,四肢着地,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
突然黑暗深处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她在那!”我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向我逼近,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向身后小声急切地询问:“小夏!你在不在?”…这时左侧不远处一个石洞发出夺目的光芒,我借着石洞的光,看向脚步声传来的地方,两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正跑向我。恐惧感伴着身后的海浪拍打向我,后脑勺一阵凉气。跑!跑向光亮的地方!这是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我拿出中学时体测的速度,手脚并用地跑到了洞口,我往里看了一眼,仍然是漆黑一片,我没敢再回头看身后两个黑衣人,一咬牙冲进洞里。进洞那一刻我恍惚了一下,好像只走一步就看见了耀眼的光亮,我庆幸终于安全了,踏出了山洞。
我站在洞口,看着那两个黑衣男人就站在距离我两米左右的地方,心里纳闷,好像他们知道我会从这出来,一早就在这等着。我转身要钻回洞里,其中一个矮胖的男人开口说:“别跑了,你跑不出去这的”。这时我才突然间意识到,我还在这片海滩上。
我往他们身后看过去,那个亮着光的山洞依然在那,诡异的光。我看他们没有靠近我伤害我的打算,打算问他们:“你们是什么人?”,还没等我开口,矮胖的男人又说话了:“你在自己心里印象最深的地方迷失了,我们是来帮你的,把你送到你该去的地方。用你的理解来说,我们是——摆渡人。”
我觉得这一切都荒谬极了,我在做梦,我使劲在自己胳膊上拧了一下。不疼?我以为是自己不够使劲,我捏足了肉,使劲转了一大圈。的确不疼。我笑了一下抬头看那俩人。高瘦个开口说:“别掐了,这不是梦,你已经死了,所以你不疼。”矮胖子小声嘀咕:“你别说那么直接,行不行。”
我不信,明明今天下午我还和男朋友一起去看电影了,我还记得他在电影院门口来回张望等着我过去。我还记得我迟到的原因是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路被封了,司机只能绕远路。
瘦高个又开口说:“你肯定还接受不了,但是你的确死了,你还记得你看了什么电影,剧情是什么,主演是谁吗?你记不得了,因为你还没看成,就死了。”我按照他说的,努力去回忆我今到底看了什么电影,越回忆头越痛,我一不小心摸到了自己的后脑勺,才发现:没有头发了。我被吓了一跳,正打算开口问他们,却又发现:原来我根本没法发开口说话,即使我嘴动了,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矮胖子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向我解释:“你已经丧失五大感官了,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你脑子里的幻象。你也发现了自己的异样了吧,你后脑勺没有头发,准确点说其实是:你没有后脑勺。”
我听了这话吓得赶紧把手从后脑勺上拿下来。
矮胖子继续说:“为了把你们和活人分开,你们会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你们自己可能都发现不到,但我们正是靠这些特征找回那些逃到人世间的灵魂。你死的时候是后脑勺磕在地上,当场死亡。所以…”矮胖子不忍再替我回忆。
我感到后脑勺一阵剧痛,我回忆起了临死前的那一刻。原来出交通事故的就是我。那天我和男朋友约好了下午去看电影,他说我不化妆的样子最好看,可是我还是为他特意打扮了一番。我临出门前他还特意提醒我:好好看路,注意安全。
只需要过了这个路口,我就到商场楼底下了。当我正打算过马路时,手机突然响了,他发信息给我,告诉我:他到了。我看了一眼消息,想起来他的叮嘱:好好看路,所以我没回他,把手机装回兜里。但是就在这一刻,我怎么也没想到,一辆闯红灯的汽车向我飞驰而来,紧接着,就是后脑勺的一阵剧痛,我还没来得及在脑子里回忆我的前半生,我这一生就结束了。
当我明白我已经死了以后,并没有难过的痛哭流涕,我已经哭不出声了。我只是不甘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离开,我想再回去看一眼。我恳请矮胖子,带我去人世间再看最后一眼,我想看看他现在的生活。矮胖子说:“你在这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人间已经过去五年了,早就不是你印象里的样子,你确定要继续浪费来世的生命吗。”我执意坚持,我就想再看他一眼,赴我未实现的约。
想要再见他,需要媒介,而虚幻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的媒介之一就是镜子。他们先是带我来到了他家里的镜子前,我只能看见镜子能反射到的范围。那是卧室里的梳妆台上的梳妆镜,我看到近处有许多瓶瓶罐罐的化妆品,是我用的那些,还原封不动的放在那,一尘不染,好像我每天还是坐在那梳妆。
床头柜子上依然摆着我俩的合照,是我们在海边拍的,那天我们一起去海边看日出,我们就那么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可是我们心跳的频率渐渐同步了。他说:等我死后,就把骨灰洒进大海。它可以带我去到任何我未曾去过的地方,活着的时候总是顾及太多了,死了就自由点吧。我笑着看着他,突然他转过头来问我:你呢?我思考了一下说:将我种成一颗树吧。海浪声盖过了我的声音,他没听清。我说:在我死后将我种成一颗会开花的树吧,年轻的时候太奔波了,死了就只守着一片土吧。他若有所思的转过头,这个时候太阳完全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了。
床的另一边多了一棵树,一颗种在花盆里的树,树上还有几个白色的花骨朵,藏在翠绿的叶子里,这是一颗会开花的树。突然他进屋了,但是我却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泪已经把视线模糊了。他脸看上去有些憔悴,但是精神状态还可以,剪短了头发,不像年轻时那么轻浮,看上去沉稳踏实多了。他进来坐在床边,认真地擦拭树叶,一边自言自语:“你得好好长,认真开花,没有你我睡不着觉。”
他站起身,把花盆移到了窗口,盯着它发了一会儿呆,出门了。
我跟着他出门,在一辆车的后视镜里看他。路边两个人喝多了,其中一个人说:“哥们,你都喝这么多酒了,别开车了,咱打个车吧。”另一个人醉醺醺的话也说不清,甩开朋友的手就要往驾驶位置上坐。小夏在他们身后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突然他向发疯了一样冲上去,把那人从驾驶室里拽出来,双手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摁在车身上,冲他大喊:“你都喝了这么多酒了为什么还要开车!为什么!你没有爱人吗!”他越喊情绪越激动,另一个人拼了命的要拉开他,小夏不管不顾的抓着那人不放“她特意打扮了一番要来见我的,她的一生才刚刚开始的,她甚至还志愿报名了眼角膜捐献,她就想快乐有意义的度过一生!都被你们剥夺了…”他缓缓地松开那人,抱头蹲在地上痛哭,“你们太不负责任了,你们酒驾撞的那个人,她是别人的爱人啊,她是我爱人啊。”喝酒那两个人明显被小夏吓到了,互相搀扶着跑开了。我看着他像孩子丢了玩具一样坐在大街上痛哭,我什么也做不了,转身离开了,去了我该去的地方。
因为我是被酒驾的司机撞死的,作为被剥夺生命的人,他们给我权利选择如何重生。我想再成为人,然后去遇见他,可是等我成人,他几乎年过半百了。我放弃了再做人的机会。后来他养的那盆树,有一朵花,四季常开,从未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