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年纪越大,就越容易回想过去的事情。
周末,我趁着去父母家中参观他们新装修的房子的机会,向朱老师展示刚入手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中的一本分册,极尽显摆之意。
朱老师随意地翻了翻,便与我谈别的,什么古书版本啦,中西文学翻译啦等等。
我顺势说起我曾拿给他看的一些书,道:“我借给您看的那些书,您也不知道还给我。”我这么说,这正是因为我家里的书柜、电视柜和案头发现了许许多多我借出的书,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有如他们本就生长于斯一般。
朱老师淡淡地说:“你来拿不就得了吗?”
我说:“怎么还叫我来拿了呢?您看完了应该告诉我呀!哎,所以我说嘛,书不能借人,一借就拿不回来了。”
朱老师嘿嘿一笑,似是想起了什么,问我:“你知道咱家有一套三册的正方形开本的《中国近代史参考图片集》吗?”
我本是不知道的,不光从小到大从没在家里见到过这本书,更加没有从哪里听说过它——若不是那次妈妈趁朱老师不在悄悄拿出一套书告诉我,他准备将它送给我的话,我一定不知道,家里还有这种藏品。
我于是煞有介事地说:“嗯,我知道。您不是还想送给我呢吗?”
朱老师也不置可否,只说:“这套书就是我从外面要回来的,它从前在外面流落了好多年呢!”
我好奇地问:“您从哪儿找回来的呀?”
朱老师说:“这套书是58年北京历史博物馆出的,当时有人拿来送给爷爷(老朱老师,学历史出身的古诗词研究者,因此常有人送书来给他“雅正”,“惠存”)的,我和大伯都愿意翻一翻。我发现,里面有一册的切边切得不好,我还去给它修整了一下。
“后来,不知道是大伯还是我,或者是爷爷奶奶,把它借出去了,后来好多年没见着,也渐渐忘了是谁借走的,更无处去要了……”
我忿忿地接口道:“爷爷那儿的好多书都是这么丢的,他有时候让我去书架上拿一本什么书,找不到,他就是‘可能是让谁拿去了’。所以说嘛,不能往出借书!不光是怕人不爱惜弄坏弄脏,更怕有去无回!”
朱老师接着说:“后来有一次我去Y君(朱老师的发小儿,也住在北师大院里)家,看见这套书正摆在他的书柜里,就拿下来看——我当时修整的那个切边,证明了这就是家里那套。我就问他,这套书哪儿来的;他说,这是某某借给他的,甚好;我就说,那也借我看看吧。于是就给拿回来了!”
说到这里,朱老师眼睛里又泛起了笑意:“我要是跟他说这书是咱们家的,他心里喜欢,肯定不让我拿走;但我要说借去看看,他肯定会借给我——我也就正好借了不还了,哈哈。”
我不太能理解他们那种哥们儿的相处方式,只说:“这样都能找回来,师大这圈子还真是小啊!”
朱老师说道:“确实小,就因为小才更容易出这事儿——那时候都喜欢到别人家去串门儿,一本好书,看了喜欢,喜欢了就拿去看;看了还不舍得还,别人再到家里来,又借去了——这一来二去,就不知道要倒多少手,自然地就不知所终了。我能把这套书找回来,也算是巧了。”
在我这种年纪,或是更小的时候,人们大概都会将自家的东西看得甚紧,又恨不得将好东西都贴上“我”的标签才好,非常在意所谓的得与失。而经历了各种坎坷和沧桑的父辈祖辈们才知道,人们总会在人生中失去各种各样你加珍视的人、事、物,它们散落在人间,也许有朝一日你还会在机缘之下见到,也许终这一生,也无缘再得见了。
只是在暮年间一些闲适的午后,会偶然地想起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