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11月17日,路遥离开了,他去了另一个也许平凡也许不平凡的世界。
记得上中学的时候,爱读陈忠实的作品,从他那里知道路遥,从此喜欢,一发不可收拾,读《人生》读《平凡的世界》,追着去看电影,一遍又一遍,以致里面的台词都会背了。巧珍那一声声“加林哥”的呼唤,时常出现在梦里,也触动了我心中那根最敏感的神经,就像以前读《林海雪原》,读到白茹见少剑波时,脸热心跳。学校里,几个好朋友时常拿我名字开玩笑,“姜凌鸽”,“加林哥”,啊?这么神奇?时间一长,自己先进入了角色,柔弱瘦小的小姑娘竟然想当大侠,充当一回“加林哥”,保护那几个“巧珍妹妹”了。我的一反常态,我的“义薄云天”,我的“路见不平一声吼”,让老师们惊讶带莫名其妙,让那一帮爱欺负我的男生目瞪口呆,让一向忽视我存在的同学发出一声“切”,那复杂的表情我至今不懂。
时至今日,我性格中还有一捆二杆子一堆二愣子,还有朋友嘴里说的豪爽大气,应该都得益于那时,得益于《人生》,得益于《平凡的世界》,得益于路遥,这绝不是牵强,更不是攀附,是我真心的感激。
以前那套《平凡的世界》是我跑到灞桥街道那个书店买的,新合供销社根本没有。怎样费尽心思买到,那过程已经忘了,后来被同学借来借去,私藏在谁家,我也记不清了,当时怎样心疼,怎样睡不着吃不香,都忘了,只是遗憾,遗憾自己没有拥有一套。
今年五月的一天,有一个书城在学校搞活动,赠送朱雀文学社一些书籍,都用红丝带捆着。学生给我捧来的时候很兴奋,问“老师,是不是可以借书看了?”我也兴奋,答:“是的是的,有这么多好书啊,欢迎随时来借。等我登记造册就可以借了。”《平凡的世界》一套三本,都用塑料皮封着,新的,再版的,发着光,散着书香,赫然躺在最上面一摞。
后来几天,一直在忙,也是舍不得拆掉那红丝带,那些书也就耐心的等待着我的宠溺,不急不躁。突然有一天,我发现那套《平凡的世界》不见了,红丝带松松垮垮的耷拉着,蝴蝶结也一改往日傲立头顶的威风,无精打采的。我惊讶着急,坐立不安,似乎谁抽走了我的魂,挖去我的心,懊恼不已,为什么偏偏丢失的是他?
随后第一反应就是查看监控。因为文学社经常是不锁门的,学生来老师也来,里面最贵重的物品就是书,谁来借都可以,只需在本子上登记下就行,一周一月甚至一学期还都行,有时候孩子们不小心把书弄丢了,就拿自己一本读过的书顶替也行。我急不可耐的打电话给管监控的老师,说要看监控把书找回来。他听了我焦急的诉说,语气缓缓的说:“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吧,你想要什么结果。如果一定要看监控,明天来找我。”
是啊,我想要的结果是什么呢,把那个孩子或那个老师揪出来,要他把书还回来?那之后呢?会不会伤了孩子一颗爱书之心?会不会伤了那位老师的自尊?也许人家只是借去忘了登记?也许人家读完就还回来了?也许他也和我一样这么爱书?也许他正读得津津有味?
我想起曾经读过的一个故事:清代,有位学者姓卢,他家藏有汉代《张迁碑》拓片,他朋友秦大士看到后非常喜爱,想让卢学者高价转让给他,但卢学者舍不得。有一天,趁卢学者不在家,秦大士就偷偷溜到他书房里把拓片拿走了。卢学者知道后,追到秦大士家中要回了拓片。俩人关系搞僵了,从此不相往来,更糟糕的是,不到半个月,秦大士暴病而亡。对于这位好朋友的不幸亡故,卢学者觉得跟自己有关,他非常伤心,祭奠他时从袖中取出拓片,哭着说:“早知将与君永别,当时我何苦如此吝啬呀!对此我耿耿于怀,今天特地到灵前来补偿我的过失。”于是卢学者将拓片焚毁,以祭好朋友的在天之灵。
我不想因为一套书伤了一个人。既然他喜欢,就让他好好去读吧。也许他因为拥有了这套书,他就拥有了和书的一份情谊;拥有了这份情谊,也许他就突然茅塞顿开,心有灵犀;他心有灵犀,可能就会努力实现他的的梦想;有了梦想,也许他就想写出来,也许他某一天就拥有了自己写的书,也许某一天他会把更多的书分享给大家……
这样一想,我就释然了。我没有去看监控,我也没等到他还书。感谢那位提醒我的老师,让我没有犯错,也感谢那位拿走书的朋友,让我知道还有一个人跟我一样喜欢路遥。
路遥说:“不惋惜,不呼唤,我也不哭泣……金黄的落叶洒落心间,我早已不再是青春年少……”人到中年,该知道替别人多想想,该心智成熟,遇事不急,该静心静气,处事周到。该放弃就放弃,就如放鸟返林,放鱼入水。当一切尘埃落定,往日的喧嚣归于平静,我们才会真正懂得:放弃也是一种选择,失去也许是另一种收获。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合理的想法都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实现。我们得这样:既不懈地美化生活,又不能奢望生活会过多地酬报我们,宠爱我们,还是要理智而清醒地面对现实。
那个人,我知道:你曾打开窗户,向外面的世界张望过;你曾心事重重,在那扇门前徘徊过;你还想拍拍我的肩膀,给我一个微笑,老实说,我感觉到了,我身上确是烙下了你的印记。
多少年了,我生命中有你蹒跚的足迹,我记忆深处,有你佝偻的身影,我知道,你来过,足矣。
这个世界,平凡,也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