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0日,00:00
客厅里,一片乌烟瘴气,弟弟和几个好友在打牌,手里的香烟袅袅,我四面八方找充电器,无意间推开母亲的卧室门,七十五岁的老父亲正用手轻轻环抱着母亲,我开门的瞬间,父亲仓皇地把手松开,我赶紧关上门,退出,回到自己床上。
8月11日,清晨,6:00
母亲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老头,快起床,出去走动走动!”
我从床上起来,已不见父亲人影。我嗔怪母亲:“那么早,你就催我老爸起来干嘛?”
母亲一本正经地说:“早上空气浪好,不该起来走走?天天吃了就睡,除了打牌,任何时候都在床上,怎么了得?”
6:30
我抱起小侄女儿在小区溜弯儿,看见坐在长椅上的父亲,他正和同住一个小区的二叔谈笑风生,声音恢宏爽朗,双手在空中挥斥方遒,一副老将军派头。我对一同溜弯儿的邓说,瞧,这就是我老爹。邓感慨,天,精神真好,声音也响亮。
7:30
我刚走进客厅,父亲已经背上黑色布包走出卧室门。我问:“老爹,你这是要回去了?”
“嗯,家里的苞谷掰得了,我得回去收了,你们回去耍不?”
“我过两天回,你昨天才进城来,多呆几天回去不行?”
“嗨,这几天天气好,一定得去把苞谷收了,好种菜了!”
父亲来来去去,都是自己坐客车,线路他熟悉。城里的兄弟几次三番接他进城住,他不干,非得住老家,说空气好,还自由。还自作主张地把门口屋后的自留地种满苞谷,我们都负气地说,管他呢,他自己喜欢种,自己慢慢收吧!
母亲又开始唠叨:“回去少打点牌,不要熬夜……”
父亲边走边不耐烦地说:“晓得晓得,一天到晚只晓得碎碎念……”
8月12日,清晨,6:28
兄弟的手机在客厅的桌上刺耳地响,睡在沙发上的兄弟鼾声如雷,对电话铃声充耳不闻。我被吵醒,随手拿起一看,是我老爸的号码,我心里一个格登:父亲一般有事都是打老妈电话,今晨为啥浪早就打电话给兄弟?
疑惑归疑惑,我把兄弟摇醒,电话替给他,听他“喂——”,就出门溜弯去了。
刚到院子,兄弟媳妇儿打电话来:“快点回来,老爹死了!”
我懵了:“谁?老爹,谁的老爹?”
“回来再说!”
我马上冲进屋,兄弟已经不在沙发上,妹妹在胡乱地收衣服,老妈脸色惨白,在衣柜里来来回回地乱翻。
来不及细问,我们就开始往车库里跑。兄弟已经把车开出来了,我们上车,直奔高速。
“估计是没死的,会不会只是晕倒?”兄弟先开口说话。
“你先去看一下,通知医院,派出所,务必做好检查!”兄弟对电话那头的小弟安排,小弟已经快到出事地点。
“你们先回老房子,做些准备,我们去接他回来!”一般大事都是兄弟做主,幸亏他还清醒。
一到老屋,租房的大姐正和邻家大嫂唾沫横飞地说:“昨天才从城里回来,吃完中午饭,接到老家电话,村上叫开会,就走了。晚上都打电话问他要回来不,我们去接他,他说在打牌,明天回来,谁晓得就回不来了!怎么会突发心梗呢?”
母亲大爆粗口:“狗日的老张,说过好多回了,不要熬夜,不要熬夜。就喜欢裹起老头儿打牌!”
我连忙安抚:“妈,不说了,情况都没调查清楚,不要乱说!”
父亲拉回来了,面色平静,好像只是睡着,道士们在堂屋里叮叮当当地敲锣,香烛的烟气如此熏人,外面吊唁的亲朋来来往往,他们在院子里搭起帐篷,彻夜为他守灵,但是,他看不到了。
母亲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一直到父亲上山,母亲没去看他一眼。只是不停地换衣服,换衣服,人前一句话也不说,晚上自己躲在楼上偷哭。
原来,真正的大悲是不会呼天抢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