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按道理今天不应该写这个专题,但每逢佳节备思亲的含义真的一点都不假。因为过年,这几天梦里都回家乡,昨夜更是神奇,竟然梦见了多年没有在梦中出现的父亲。《我的亲人》专题系列考虑过很久,很多次,特别是《祖父》,应该怎么写,怎么记录传说中的祖父。元旦假期期间,其华叔叔的讲述,让我对祖父短暂的人生有了更充分的了解。早上在香山驿站徒步时,想起了梦中的父亲及父亲的父亲——祖父,于是,决定从今天开始写《我的亲人》,并且从我的祖父开始。
祖父,就是父亲的父亲。
我的祖父,我和我的父亲都没有见过。父亲是个遗腹子,这是父亲永远的心病,我们自然很少问及父亲。还是很小的时候,我听叔公(祖父的亲弟弟)说过,太祖父和太奶奶生有六子,只有祖父和叔公俩人存活下来。祖父是家中长子,年轻时一表人才,身强体壮,是村子里后生中精明能干的代表人物。这里说的村子,就是我的老家杨柳陂。这是一个北靠大山,三面环水,土地肥沃,适应简单农耕生存的典型的山区小山村。
说到杨柳陂,必须先说阳民河。这是由武溪河和平川河在麻姑墩汇合而成的流向广东平远的一条大河。在祖父生活的时代,甚至我的少年时代,那个时候没有兴建农田水利,没有拦河坝和陂头,更没有在上游兴建多级水力发电站,从高山峡谷奔流而来的河水,到了阳民河,到了我们村子里,因河面变的宽阔,水势稍微变缓。但只要适逢春夏两季的大雨或暴雨,那奔腾不息的洪流可不是一般的凶猛,而是相当令人恐怖的凶猛。正因为此,“会水”,“洗澡子”,现在叫游泳,是村子里祖祖辈辈沿习下来的习惯。据叔公说,祖父很会水,不仅擅游,可以横渡一两百米的河面,而且潜水功夫极好,可以潜水很深很久,直至把鱼抓获。
祖父成年后,娶武溪钟氏为妻。这个我在幼年时只见过一面的奶奶,生下大姑后,很快又有了身孕。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又要再度为人父的祖父,热情高涨,整天屋里屋外,在太奶奶的调度下操持着各种农活事务。话说某一天,阳民河上游连续下暴雨,阳民河水暴涨,随奔涌而来的洪水同时漂来的还有大量从上游冲刷下来的竹木和牲畜。自古以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我们中国农村农民主要生存方式之一,而从凶涌的洪水中拦截打捞上游冲漂下来的各种物品,特别是大量的木头和毛竹,是我们老家阳民河两岸村民获取收益的重要途经。
面对突如其来的横财,常年在山里河里讨活的祖父,自然不会错过。仗着自己熟悉的水性和年轻力壮的体力,一大早就和叔公及村子里其他邻居一起去了河边,多次从激流中捞回整根整根的原木和毛竹。会水的人都知道,在激流泛滥的洪水中作业是最耗费体力和精力的。不知不觉中,没有吃早饭的祖父和叔公,已经在河边作业了一个早上,望着岸边堆积的比邻居多的多的战利品,祖父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决定先休息一下,带着叔公回家吃早饭。谁知道,从河边回到家里,太奶奶的早饭还没有做好,据说脾气不好的太奶奶,看见祖父带着弟弟回来休息,竟然不分青红皂白破口大骂。这种骂法,很难用文字写出来,我小时候在村子里听到过太多太多这种严厉苛刻的骂自己儿子女儿的骂法,包括叔婆,包括我自己的母亲都时不时会对人破口大骂。
本来已经精疲力尽的祖父,作为家中的长子,实在无法忍受太奶奶的辱骂,抄起一根带铁钩的竹篙,叫上叔公,又一次奔向河边。谁知道,这一次奔向的不是河里的木头,更不是木头置换的钱财,而是阎王殿。实际上,有经验的聪明的祖父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不再适合下水去捞木头。于是,专门带了丈把长的头上绑着铁钩的竹篙,利用竹篙的长度和竹篙头上的铁钩,站在岸上,专找漂到竹篙够得着的位置的木头和毛竹下手。这种作业,虽然钩不到大根原木,但仍然有收获,关键是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就在祖父挺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准备再捞一两根木头就收工回家时,命中注定的、索要人命的一根大木头出现了,这根本来在河中间顺着湍急的洪峰往下游翻滚的大原木,居然翻滚到了祖父竹篙够得着的位置。多年在河边讨活的祖父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在上下游岸边邻居的赞叹声中,祖父把全身的气力集中在双臂,奋力一击,竹篙头上的铁钩成功地钉住了那根木头。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在后来的很多年,村子里的人都不敢再试,水中翻滚的木头并不会因为竹篙头的铁钩钩住而不再翻滚,而是在湍急的水流推动下加力翻滚,而奋尽全力钩住木头的祖父,当然也是竭尽所能把木头往岸边拉,就这样,应该是物理学中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大木头向前翻滚的作用力远远大于祖父手上和竹篙上的反作用力。于是,悲惨的一幕出现了,在左右邻居的惊呼声中,我的祖父连带竹篙一起,被那根大木头卷拉入汹涌奔流的河水之中。
正常情况下,凭祖父的水性,这种落水也要不了他的性命。但是,一则体力已经巨大消耗,二则估计落水后仍然舍不得那根大原木,据岸上现场的邻居传说,祖父在浑黄翻滚的河水中,只折腾了两下就不见了踪影。了解祖父的邻居都以为,凭祖父的游水能力,应该在下游水势较缓的水湾头附近会自救上岸。结果,村子里的邻居,几十人沿河岸搜寻了十几里路都不见踪影。于是,就有了太奶奶和我的祖母呼天抢地的悽惨的哀嚎哭丧声,传遍了整个村子。
今年元旦,老家邬氏祠堂落成庆典,我站在祠堂上厅一世祖仲英画像下面的祖父的灵牌位面前,肃穆良久,想起小时候听堂叔婆婆讲的半真半假的传说,心里久久没能平静。祖父落水后,邻居搜寻无果,只有等洪水落退再说。那时候没有现在的通讯条件,按说祖父这种情况,应该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可神奇的是,洪水退却十几天后,有人传信说,很远很远下游的下游河滩上,有一具男尸。于是,叔公和祖母及祖父生前好友一帮人赶了过去辩认,经过洪水长距离的冲击,以及春夏之交炎热的天气,尸体已经面目全非,无法辩认。同行的长辈就叫祖母呼唤祖父,据说,祖母呼唤三声后,沙滩上的尸体头部鼻孔部位居然流出了两行鲜血,祖母及村子里乡亲以此确认死者为祖父,并给予收尸回村下葬。
应该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父亲把祖父的骨殖金缸移到了我们新屋后山,单独修了简单坟墓,也立了碑石。后来很多年,父亲都有重修祖父坟墓的愿望,因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实现。二O一二年冬天,修建父亲墓地时,我曾经与大哥大姐商量计划第二年重修祖父墓地,也因一些复杂的习俗没有落实。如今,在宗族重修的新祠堂里,祖父灵牌在十八世祖一排端正而立,与十九世的父亲和其他那么多先祖先辈一起安息,也算是了却了父亲生前的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