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是心痛的一年。短短三个月内失去了两位亲人，经历了两场葬礼，看到了死亡如何在瞬间夺走人的生命，也看到了死亡如何慢慢抽干一个人生命的丝线。每一次离别，都牵扯着心里最沉重的那根弦，生命的别离，是否真的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

可能在面对死亡时，每个人都是惧怕的，将死之人求生的欲望，让我觉得唏嘘感慨，对活着的挣扎，对药石的渴求，只有一个人真的和死亡面对面时才能体会吧。我只看到了活人的渴求，亲人的悲痛，却无法感受到面对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真实心路历程，无法体会他的心情，究竟是难过、绝望、悔恨、留恋、诅咒，还是别的什么。

第一个离开我的，是年过90的外婆。老人年事已高，身体却比一般老年人要健硕。平时没病没痛，就爱打打麻将。逢年过节或者家里人无论哪种庆祝，都会叫上外婆一起吃饭，老人家脾气好，随叫随到，自己也说了，无论是哪个儿女，只要有吃饭旅游的事情她一概不拒绝，年纪大了，能开开心心过一天就是一天。这样的心态，相比很多90岁的老人还是很能想得开的。

但意外却总是不在人的掌控之中，突如其来的脑溢血，让外婆躺进了ICU重症监护室。平凡的一天，我和平时一样做着平凡的事情，却是亲人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天。得知消息后大家都聚集在医院，和医生商讨如何尽力挽留，虽然理智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是残酷的，但所有人却都抱有朦胧的幻想和期待，希望能有奇迹发生。几天之前，庆祝外甥女去大学饭桌上，我就坐在外婆旁边，伸出手就能为她夹菜，但却永远记不起我们分别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了，总以为，那不会是最后一次的见面。

葬礼上宾客来来回回，亲眷们随着主事人的吆喝一起，跪拜、痛哭、收声、闲话一番然后赶在下一轮宾客进门之前回到自己的位置，再一轮的跪拜痛哭收声闲话。亲人的眼泪，最终也只是流给活人看，中间夹杂着些许感情，却也在一天天重复不断的仪式中逐渐被消磨着。起初我以为只是我自己弄丢了感情，渐渐的发现，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时时刻刻被悲伤笼罩的，无论这悲伤有多沉重，总有那么一段时间，会为了一点别的什么小事而分心，会不自觉的为自己寻找一点快乐，可又能瞬间再次沉入悲伤之中，或许，这就是人的思维神奇之处吧。经历了这一次，我对这种生死离别又多了些认识。

第二个葬礼并没有隔得太久，仅仅三个月不到的时间。舅舅查出咽喉癌已经半年多了，中间一直瞒着外婆，手术、化疗、住院，眼睁睁的看着他几个月的时间整个人瘦掉了一半，我明白了人有时候是真的很无助和脆弱。

外婆的去世是意料之外，而舅舅的离开却如抽丝，一点点一寸寸的发生在眼前。从得知生病到住院手术，再到化疗和昂贵的特效药，我想他应该哭过，咒骂过，遗憾过，重拾过希望也绝望过。或许每一天，都抱有希望，也或许每一天，都在无尽的绝望之中挣扎。休假的空档，我带着舅舅和妈妈姐弟几个出门转了一天，心里想着，这一次之后，或许再也没有下一次，我想当时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阳光和绿树的舅舅，也是和我一样的想法，但他是什么样的心情，我永远也无法猜测，至少在我活着的日子里，永远都不可能了解，他的那一天，究竟想了些什么。

癌症扩散了之后，再一次见到舅舅，我几乎认不出他来。一米八多的大个子，瘦的只剩下骨头。在医院的每一天只能靠针剂维持，已经一周没吃没喝，而我问他渴么饿么的时候，回答却是医生说了不让吃喝，身体已经再没有多余的能量消化了。那时候我明白，为了能多活哪怕是一天，一切都是可以忍耐的。

早晨四点传来舅舅去世的消息，我并不震惊，但知道他手机上最后发出的信息的时候，我哭了，也想了很久。第一条发给爱人，希望她能拿钱给自己买药。第二条发给姐姐，希望她能拿钱给自己买药。第三条发给主治医生，希望他能给自己用药。言语中有乞求，有无奈，有渴望，即便他自己也明白，什么都换不回他的生命，却仍想抓住最后一线希望。

若要一个人面对自己的死亡，会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想象死后的世界？会不会回顾过往？会不会想念已经离去的亲人？我想，这一定是世间最痛苦的折磨。

望你们，再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