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小事儿（微型小说三题）
滴水鉴人性。
——题记
接水
一位烫发纹眉、体态丰满的阿姨，穿大红耐克运动衣，戴翡翠手镯，提粉红塑料桶，急冲冲地到小区超市外边的水管处，惴惴而迫切地对正在水槽边洗漱的钱老板说：“我能在您这里接点水吗？我们那栋楼水管坏了，在维修。我给您钱……”
钱老板吐出漱口水：“是赵阿姨呀，给什么钱呀，我帮您接吧？”
“不不不，我自己来，谢谢您了！您真是个大好人！生意越来越兴隆！”
“谢谢您吉言！”钱老板感激地，“承蒙大家关照！”
见赵阿姨接水了，孙叔、李姐、吴哥也提着桶来找钱老板说“借点儿水”。
钱老板爽快答应：“说什么‘借’？一桶水而已，小事儿、小事儿，需要就接吧！”
大家都很感激：“您真是个大好人！生意越来越兴隆！””
渐渐地，这些人在楼下需要用水时，都来钱老板这里接。起初，他们还客客气气地跟钱老板打个招呼，用桶接。赵阿姨接了浇她偷偷种在树缝里的菜；孙叔接了浇他种在窗外的花花草草；李姐接了跟她的哈士奇洗澡；吴哥接了洗他的保时捷。后来，他们觉得跟钱老板挺有水缘的，好朋友之间就不用客套了，更省事儿地直接插上水管子淋菜，浇花，洗车；且邀熟人也来小超市这里接水，说钱老板是好人。做生意的，用他点儿水也算不了什么。
“这个月的水费比上个月又翻几番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这四个月来，一个月比一个月成倍增长！”老板娘把水费单拍在钱老板胸前，“咱们小本经营，经不起他们像吃大户地搞我们。况且，你看见他们哪一个到我们这里买过东西？”
“小点声，你！”钱老板压低嗓门，“都是一个小区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小事儿……”
“叮叮、咣咣！”钱老板跟老板娘的话未说完，外面的打闹声传了进来。钱老板和老板娘赶出来看时：水管的水哗哗流着；赵阿姨一屁股坐在水槽旁的湿地上；孙叔转一下脖子，黄金项链像一条小蟒蛇绕着他的颈蠕动，套住一截中指的黄金戒指戳在腰间，说：她拔掉我的水管子；李姐、吴哥指责孙叔太自私，一个人长时间霸着水管，全然不顾他们也等着接水呢。
钱老板迅速关掉水龙头，迅速进屋里拿来木桩和铁锤：“莫闹出人命！”
“哎哎！你怎么把水龙头给堵住了？”赵阿姨倏地站起问钱老板。
吴哥抖抖手腕上的金表，又开始指责孙叔太自私：“这下好了，你们说我们上哪儿接水去呀？”
钱老板拿着铁锤进屋，回头对这几位说：“孙叔住一楼，你们去他家接呀！”
“那不行！”孙叔坚决不答应。
这几位看着钱老板的背影，愤愤不平起来：“真是奸商！”“看得起你才来你这里接水！”“真是的，不就是一点儿水吗？小气鬼！难怪生意做不大！”“晓得吧？他原来让我们接水，是为了引诱我们买他的东西，赚我们的钱！我偏不上当！”“大家都不到这里买东西，看他这店还怎么开下去！”……
老板娘几次要出来，都被钱老板拉回去了。
外面这几位见撒泼没有对手，只得无趣散开。
离开超市，走在路上，他们见人就说“千万别到这家超市买东西，有质量问题”之类的话。
掐竹笋
一夜春雨后的清晨，小区聘请的高级园林工程师郑老师又来到了这片小竹园里。
这是她去年从区园林中移栽到这里的一片观赏竹：有植株低矮，生长密集的菲黄竹；也有体型矮小，生长茂密的水竹。它们都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种在小区里既能绿化环境，也能陶冶居民的情操。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岁寒三友”和“四君子”里都有竹，可见它备受国人的喜爱、景仰。千百年来，国人寓坚贞不屈、柔中有刚、高风亮节等一切高尚人格于竹。文人更是以竹为精神家园：“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大文豪苏轼如是说。这也是她为小区规划移栽这片小竹园的初衷。她相信这小区的居民也会喜欢。
看见这一株株雨后的春笋比昨日又拔高了四五公分，郑老师想象它们不久便会长成一棵棵新竹，成为这片不太茂密的竹林里的新竹员。当它们舒展柔枝绿叶，就会与老竹员们一起装点小区的春天，美化小区的四季。憧憬雅致环境，使已过不惑之年的她，心里甜滋滋的，像个孩子似地笑出了声。她蹲下身子，双手轻轻擎着这一株株淡黄嫩绿的竹笋，如同捧起亲子的脸，想亲又不敢亲，生怕弄疼了这一个个稚嫩的新生命……“我的孩子们，茁壮成长吧！我要去开个会，待会儿见！”
会议一结束，郑老师就迫不及待地邀请居委会王主任来看她可爱的宝贝们。
来到小竹园，他们见到的却是一片狼藉：一尺左右的细笋被强掐硬扯得所剩无几，幸存者也被践踏得东倒西歪。“天啦！谁他妈这么缺德？”郑老师捶胸顿足，欲哭无泪。王主任见状，一边安抚郑老师，一边蹙额咬牙：“查！这些人太没素质！”
他俩顺着路上的新泥脚印和竹叶寻来，看见樟树下有几个人，正在一边整理竹笋，一边交流如何烹饪：“这新鲜细竹笋，放点青椒、大蒜、腊肉，好吃得不要不要的。”“细笋烧排骨，那真是春季的美味！”“焯一下水，凉拌细笋真鲜美……”
郑老师盯着他们手里的细笋，眼泪夺眶而出，蹲地上哽咽着：“你们……你们这是在残害生灵啊！”
这几个人没想到郑老师这么快又杀了个回马枪，他们原本是瞅准郑老师不在的时候，才一手牵着孩子或者抱着狗子，一手捏着塑料袋，猫腰去下手的，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呢。
王主任也非常气愤：“这是小区里的公共财物，谁允许你们掐的？”
被抓现行的几个人一点儿也不觉得有错。赵阿姨纹眉一扬说：“这竹笋，在我们老家，就是用来给人挖的。再说，我们是业主，小区里的这点小东西，难道我们也没权享用吗？”李姐逗着她的狗女儿：“你有这么夸张吗？几根竹笋而已，一点小事儿，值得这么作吗？”吴哥手梳头上的马尾巴：“竹笋掐不尽，春风吹又生！”孙叔转动中指上的金戒指：“不就是掐了几根竹笋吗？区区小事儿，你能把我怎么地？抓我坐牢？”
王主任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要这么说话，那就报案吧，跟警察说去！”“别、别呀！”这几个虽然嘴硬，但自知理亏，不想把事情闹大，赶忙软下来，识时务者为俊杰。
“误会，误会！我们不知道小区里的竹笋是不能‘薅羊毛’的，只想尝个鲜。”吴哥说着，还做了个打嘴巴的样子。
“这不是山里允许挖的那种竹笋，这是小区里的观赏竹细笋。园子里的竹本来就还很稀疏，指望这个春天后茂密起来的。季节不等人，一耽误就是一年啊！唉——”郑老师无力地站起身。
“对不起呀，郑老师！我们哪里晓得呢？”赵阿姨轻轻拍着孙子的屁股，“就是你要吃的唦！”
“你们也是小区的老住户了，小区里的公共财产需要我们大家共同爱惜，环境要靠大家来维护才行。公共利益，如果不维护好，哪有个人享用的？你们知道吗？郑老师为了给大家创造一个舒适的环境，起早贪黑，是付出了不少心血的。她又不住这里。你们如此糟践她的劳动成果，怎不叫人心寒？咱们做人要将心比心啊！”
“是、是、是，将心比心！”孙叔说，“王主任，我提个建议——你们可以把原来天天喊我们做核酸的小喇叭利用起来，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宣传小区的环境治理等举措呀，让居民知晓，让政令畅通。如果人手不够的话，我们可以做小喇叭志愿者。”
“好啊！”王主任很赞，“这个建议一定采纳。”
大家再次来到小区竹园里，都低着头，默默地与郑老师一起整理起来。
打枇杷
小区运动场周围，种有好几棵枇杷树。枇杷还是绿色略带一点点黄的样子，树下几个牵孩子的爷爷、奶奶们就开始拿起竹篙打枇杷了。举竹篙的冯爷爷每打一次，树下的就一窝蜂地抢。冯爷爷的孙女一颗也没抢到，就坐地上蹬腿儿哇哇大哭。她哭她的，那些人还是照抢不误，没一个给她一颗。冯爷爷一怒之下，收竹篙回家了。
冯爷爷再次来打枇杷时，一颗也没掉地上了。原来，他在竹篙顶端倒着装了个矿泉水瓶子，把它底部切掉，再将一把小刀绑在上面，小刀割掉的枇杷直接入瓶。其他人再也抢不到了，只能干望其。大家就窃窃私语“冯爷爷太自私”。
褚阿姨和卫阿姨带领孙子抱来小石块往树上扔，枇杷没砸掉一颗，还险些砸到孩子的头。他们想抱着树摇，无奈树粗撼不动。
陈阿姨借来路边修理工的人字梯。呼啦啦，一时间，枇杷树上结出了好几个老阿姨。他们占据枝桠，喜摘枇杷。树下的小朋友等不及了，哭喊起来。树上的奶奶就把结果多的枝条拗断扔给树下的孙宝。卫阿姨抓两颗枇杷，剥皮，一边咬，一边吐：“好酸！好涩！”但他们仍乐此不疲地抓摘喧笑，连来到树下的小喇叭喊声都没有听见。
冯爷爷见状赶紧拉起孙女从巷子里闪人了。
赵阿姨举起喇叭喊树上的人下来。可这些人越闹越起劲。李姐接过小喇叭：“真是为老不尊！再不下来我们就要拍视频传到网上曝光你们！有你们这样糟蹋公共财产的吗？”
树上的人这才慢慢下来。
“你们自己看看，这树下全是被你们糟蹋的枇杷！还把树枝都拗断了，你们就差砍树了！唉——”赵阿姨摇摇头，“真是造孽呀！放到那些年，要开你们的斗争会！”
陈阿姨下树时嘴里嘟囔：“芝麻大点儿事儿，值得上纲上线吗？”“你说什么？”赵阿姨没听清，“不服，是吧？”
“服，服！”陈阿姨连声答完，又嘟囔一句，“你多厉害呀！”
卫阿姨下树来，看见满地残破不堪的枇杷堆砌：“这真是浪费了！心急吃不了熟枇杷。”又显出几分无奈，“可等到黄好了还有我们的份儿吗？”
“是啊，是啊！只好趁早弄一些熬点枇杷膏给娃儿们止咳。”陈阿姨也连连附和。
“你们打枇杷可以，但不要上树，不要拗断树枝，否则，来年就没枇杷了啊。”
“好的，好的！”陈阿姨他们连声答应。
等到小区枇杷成熟的日子，只有竹篙实在够不着的树的最高处，还有几根树枝上挂着几串幸存的枇杷，金黄金黄的，颜值特耀眼。还是吴哥、孙叔有办法，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架长梯，直达树梢。吴哥让孙叔踩稳梯脚，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去，小心翼翼地把枇杷摘下来。
他俩叫来赵阿姨和李姐，一起用很讲究的果篮把枇杷包装好，给小超市的钱老板送去。
作者简介
周艳琴，出版《国学读本》《胡敌传奇》《胡敌故事》等书，长篇小说《孤鸿一片影》曾在网站上连载，短篇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教研论文等数百篇散见各刊和公众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