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年烦恼
第二十节 好心邻居
小哥结婚单过,姐姐找了婆家。小院子和小院子里的东西都让爸爸卖光了。家里剩下的不能再卖了,三个人,三双铺盖卷还有锅碗瓢盆。
我从记事那时起,家里就从来没有这么冷清过,连空气都感觉那么清凉,看哪里都是空的,我的心也被掏空了似的孤苦伶仃。没有人告诉我往后的日子怎么过,路怎么走。我回忆着妈妈过日子的时候,想起姐姐维护这个家的时光,如今我也成了她们,也在做着她们做过的事。那年我十四岁,小妹七岁。我面对现实一切都很茫然,只能在生活的波折中摸索,我孤单的只能在艰辛的风雨中前行,拉着我的小妹我们相互依偎,向着未知的艰难行走。
我家西屋住着两位打伙过日子的老人,他们不是夫妻,只是相互照应着,做个老来伴而己。老头叫关六,七十岁有余,无儿无女,在生产队里当牛倌。老太太姓程,从前是接生婆,也有八十多岁,她有一女住屯里在前街,女儿几次接她都被这个倔老太太拒绝了,她身子骨还挺硬郎,能做饭干些家务,就是耳聋眼花,做饭时米里常有虫子、草棍,她也看不清楚,只能那样稀里糊涂的就饭吃了。这老头老太太谁也不挑剔谁,日子过得挺热闹,俩人说话唠嗑,跟吵架似的,一个比一个声大,经常出岔。冬天的时候院子里的压井冻住了,爸爸用热水烫开了冻结的井管,压水井又能用了,不用到很远的井里挑水去了,妹妹拉着关六的手告诉他,井好使了!井好使了!他立马睁大眼睛惊讶的说“什么?景豪死了,啥时候的事儿啊?(景豪我们同族同辈)。闹的我和妹妹哭笑不得。不过他们日子过得挺温暖相互帮衬着。我们虽然住在东西屋,跟那个老太太很少说话,因为你和她唠嗑,她也听不清,一打岔,话头你都没法接。她就这样每天有说有唱,坐在炕上自言自话,自娱自乐,说的啥唱的啥哪句咱也听不明白。
可这俩老人,对我姊妹俩都挺关心,经常问问这,问问那。在小院子里的恐惧渐渐的消失了,我和妹妹不像从前有那么多小朋友,小伙伴,而如今与我们相伴的只是这两位老人,我们如同一家人那样,他们成了我们心里的依靠,在他们身上找到了安全感,我们相处的一直都很和睦。
邻居崔斗仁大哥一家,住在我们的前院。他虽然居住在盲流屯,可他家不是“盲流“。他是文革时的老三届,下乡知青到黑龙江国营农场。崔大哥从小没了父母,是哥哥姐姐将他养大。他妻子是天津姑娘,也是农场知青。他们生有一儿一女。农场知青多,生活条件环境又很艰苦,哥哥心疼弟弟,就想办法把他们从黑龙江弄回吉林,崔大哥家里四口人,生活条件也不是很好,靠哥哥的救济在山东屯盖了两间小土房。他家后窗正对着我家房门,两家相隔着一条小道。崔大嫂典型的天津人性格,为人热情,干净利落。家里院子收拾的规规矩矩,孩子大人走出家门,衣着整洁,有模有样,特别是崔大哥的工作服洗的都发白了还是那么透愣,孩子的衣服补着补丁但还是那么干净没嘎巴。邻里关系融洽,像我结婚的姐姐还有附近的大姑娘和小媳妇蛋儿,都愿意到她家串门唠嗑。崔大哥的为人更好,正直,善良对人彬彬有礼。他的长像酷似维族人,大眼睛嵌在深深的眼窝里,一个大鼻子又高又直又挺,人送绰号“崔大鼻子”。
搬到山东屯以后,家境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别说吃大米干饭,就是粥都喝不上溜了,还经常断顿,拿菜充饥,父亲还同往常一样常不在家,我和妹妹就饥一顿饱一顿的,胡乱对付一口,每当崔大哥大嫂看到这情景,就给我俩送过来一碗饭或两个玉米面饼子,每次接过他们送过来吃的,我的眼泪都止不住,她拍拍我的头“别哭啦,快和你小妹趁热吃吧!这个没正事儿的爹啊,扔下孩子就不管,才多大呀,等我看见老叔非巴扯巴扯他不可。”其实,我知道崔大哥家的日子过得也很紧吧。
我每天上学都要经过他家门口,他每次看到我,都会关切的问我,吃饭了吗?我说吃过了,有时我确实没吃饭我也会这么回答他的问话,时间久了,他发现我瞒着他,他就打发嫂子到我家掀开锅盖看看,锅里有没有吃的,看我到底吃还是没吃。他俩口子对我和小妹就像对他自己的孩子,就像他自己养活的两个孩子一样,跟着操心,惦念。
搬进山东屯有了新家也有了新邻居,父亲出去看小牌就更方便,更放心了,晚上有俩老人在东屋,他就更没有啥牵挂了。
邻居对我们都很好,那是因为他们可怜我们家徒四壁,无米无粮。
生产队欠的账,还也还不完。这些欠款造成了家庭生活举步维艰,造成了我们心理的无形压力,也给我和妹妹的生存空间,打压的越来越小。我们也慢慢的长大了,也开始思考分析,寻找自己心里解不开的答案。对于我们家庭的现状和别的家庭也开始比较。过去的欠款里,虽然有母亲生病,小哥结婚这些赊账,最主要的欠款是这些年父亲在生产队当出纳员期间不管账大撒手,又耍钱欠下的债。他哪有心管账,无论是什么卖香瓜款,卖公粮款还有些往来账,他都将出纳的钥匙放心的交给别人,无论是谁,狗戴个帽子他都相信是人,让人自己把钱放进出纳员的柜子里。这样下去不差账才怪呢!他一天跟蜜蜂粑粑似的粘在牌场,妈妈的过世是让他心散的根源,家里发生的一系列变故也加速了他不往好草赶的进度。他心底里有着十一年兵痞的陋习,与妈妈生活在一起,恢复了他生活的自信,随着母亲的去世,再没有人去呵护照顾他,他心里的阴暗和潮湿又复活了。他对这个家放弃了,给我们带来了多少艰难,他将卖小院子和家具的部分钱款交生产队补上了一点欠债,老鼠拖木锨大头在后头呢,反正虱子多了不咬人,他身体也确实弱了点儿,一天天病秧秧的,除了看小牌就是东家走西家逛,不愿意走进自己家,如果他在家干点活,我和小妹俩就要受气挨骂。我们那时真的希望他不在家,虽然吃不上喝不上,但是起码自由一点,随心一点。
邻居看在眼里,时常接济我们,可我们心里不安。
我家里吃的口粮让父亲买了还账了,家里值钱的都让父亲卖了。我们一年也吃不上几口肉,所以长期不吃肉,就吃不进去了,因为肉的腥味实在难咽。所以我更理解那些不吃肉的人,我们不吃肉是因为没有肉吃,没有品尝到肉的鲜香和味美。
有一次过节,生产队杀了一匹退役的老马,在饲养所熬了一大锅马肉,大喇叭通知让社员们自带家伙事上队里领马肉,那时的生产队是集体经济,过节杀马人多肉少,无法分配均匀,就把马肉分解,炖在锅里,按照户头和人口,平均分配。我领着小妹妹拿个搪瓷盆到饲养所领肉,好大的大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煮着肉。一股睲死赖嚎的气味直往鼻子里灌,恶心的我赶忙用手捂住了嘴巴,扭着头将盆递过去,那个给我打肉的大爷还好心的说“多给她打点,可怜见似的。”我接过那一半肉一半汤的盆子回到家,看了一眼那紫了巴叽还带着沫子的搪瓷盆里的东西,一点胃口都没有,那马肉到底是啥滋味到现在也不知道,只觉得那盆里的肉不好看,也不能好吃。
有时父亲回家,不知是输钱了还是看我不顺眼,一脸怒气,那是我最怕的时刻,我心里的反应是能躲避一时是一时,让他看不见我也就心不烦了。我用最快的速度麻溜干完家务,偷偷溜到崔大嫂家躲一会儿,他们夫妻俩很理解我,生活上尽他们所能给予我帮助,时常将家里的米饭和玉米面饼子往我兒里揣,给我精神上以最多的安慰,感动的我心里热乎乎的。我把他们当做最懂我心思的亲人,有什么知心话都会和崔大嫂倾述。他俩经常鼓励我好好学习,学到本领,快快出去工作,脱离苦海。有时看父亲做的太过分,就真一半假一半的说他几句,赶上他心情好时,笑一笑拉倒,心情不好时就象小孩子打仗似的一声比一声高的顶撞人家,有时还过分的站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手指着老崔家开着的窗户骂“死丫头蛋子,就听你黑后台的指挥,你们就能出谋划策对付我,就能在背后捅尿窝窝,算什么能耐,你们就是她的黑后台,黑后台!”越骂越难听。这失声力竭的高分贝噪音左邻右舍谁听不见呢!有函养,又仁义,有文化的崔大哥大嫂不会在他气头上出头和他掰扯。大嫂常心平气和的对我说,“我和你大哥不计较你爸爸说的那些不着边的话,我们为人没坏心眼,南兰屯谁不了解我们两口子,我们支持你念书,长大挣钱又不能给我们花,还不是养活你老赵头吗,我们有粮食还怕捂长毛了哇,非得给你姑娘吃,卖了还能换几个零钱,送人还能领个人情那,我们得不到一个好字也就罢了,这还落下个黑后台的罪名,我们不图什么,就是不能看见这么好的孩子给耽误了,屈了材料了,就为这,我们也不希搭理你爸爸说的那些疯话,愿意咋说就咋说,咱们把心眼放正道了,又没把你孩子往火坑里推,不跟他一般见识。”我非常感激崔大哥大嫂在我人生最困难,最诲暗,最坎坷的关健时刻给予莫大的关爱,人家说的正,行得正。有他们在我觉得自己更坚强了,他们的一言一行,让我能在最艰难的岁月里拔涉完最泥泞的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