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人生

每个清晨起来,就像是一撮横躺在废墟中、过了气的土坯,痴痴地眼望着周遭混沌一片,欲振乏力,唯有枯等。

这种感受,就像是生命里有着不可承受之重,却要按照既定程序,完成固定的任务,每念如此,常觉难捱。觉得一天之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终不过是空落多于欢愉,萧瑟远胜充盈。

虽天天都在与人、或兽接触,却时刻觉得:这千姿百态,这林林总总,也不过是特定情景中,用作扮演特定角色的肉胎道具而已。

这里描写的,不是抑郁,不是消沉,是冷酷得近乎于绝然的洞察之下、理所应当具有的一种体味,是一种告别了所有青春热血的幻灭之下,不得不如此的泰然自若。

这种冰冷几乎把一切动听的怂恿都看透,把所有灿烂多彩的路数都摸清。看惯了他们的挑逗,鼓动,把玩,揉搓,又将一切自矜,傲慢,虚浮,狡黠领略个遍,就觉得像观众赏玩笼子里的猴子,说猴子真蠢,给个香蕉便能快乐。

其实他们不知晓:这囚牢里的动物又何尝不觉得外面的人类愚蠢:自己只要搔首弄姿倚门卖笑,那群只顾得取笑灵长类的哺乳动物们,就会欢腾雀跃得像个名副其实的傻子。

这里是一座孤岛,一座由废墟铸就的孤岛。这里直面辽阔浩瀚的大海,终年无人问津,往来无舟楫可渡。岛上人不甚众,却多半犹似野兽。

这野兽顾不得进化论的羁绊,强行从单细胞直接过渡至哺乳科;这岛上人觉得自己刮了毛,退化了身上的鳞甲,再历经几年直立行走的训练,便可昂然自负地做人了。

可是他们愚蠢的大脑仔细地想了又想,觉得兽或是人,其实并没有那般重要;而真正重要的是:他们要建立一座孤岛,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岛不必大,“人”无须多,只要资源不断即可,他们甚至还可以把椰果像绣球一般抛出去,利用洋流的缘故,勾引到外界不明就理的光顾。

这大海茫茫,谁也保不齐海难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其实每一个船员或是水手,被迫漂移到孤岛上,总无非是救命。他们初踏宝地,觉得生存无碍,不免对这岛心怀感念。

然时过境迁,孤岛终究不是长期盘桓的所在,他们也渐渐看不惯这进化得有些不彻底的物种,毕竟,和真正的人类比起来,这孤岛的原住民,乏于视野与胸襟,更不知文明初肇为何物。

然而过往的轮渡实在太少了!在海风中他们曾经抗争过,他们曾寄希望于木筏,可惜木筏不是诺亚方舟,他们在野蛮与蒙昧中渐渐习以为常的浸淫,非但带不来文明的输送,反而让自己成为落伍中的一员。

他们在失望中一天天地巴望着地平线,一艘艘船啊,来了停,停了靠,靠后瞻前顾后地看,看罢毫无留恋地走。不甘孤岛生活一辈子的人,他们的人生凑不齐一张改换门庭的船票,他们最后只好闪着泪光接受了。

就这样,孤岛永远是孤岛,孤岛永远很稳定,孤岛也仿照梁山泊聚义厅前的那面杏黄旗,张扬地绣上四个大字:温馨之家,它要像世人宣告:我之天下,没有尽头。

所以孤岛人生,只能学兽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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