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时间观念总滞后于人的的姑娘,《纽约客》买了大概有三年才想起来要读,读完大概有一年才想起来要写,空白文档建了三个月,一直在自欺欺人地更改日期,到今天实在不能更瞧不起自己了,这才动笔。
工作之后整个人的精神肤浅松散了许多,以至于我常常陷入满目是书又无书可读的状态,而《纽约客》却难得的能让我拾起来就一直读到最后。
说起来,那股子吸引我读下去的感受,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精神折磨,我却愿意自找着去受。
全书六篇,如白先勇所说,是无奈之下先行结集,却刚刚好地可以分为三个主题,女人,分裂的世界,以及同性恋。
01
四个家境显赫的姑娘,早早便见遍了世间最好的东西:办最豪华的舞会,穿最别致的衣裳,活也要活在这世上最迷人的城市里。
年少轻狂,对酒当歌,及时行乐,胸怀坦荡,实在是太过迷人。
而我最爱的是顾盼生辉的李彤。不知道作者的本意如何,原本该是势均力敌的姐妹,李彤一出场,却把其他三个人都比成了俗气的女人。
她太美了,家底殷实的时候美,家道中落之后更甚。永远有神,永远迷人,银色的礼服上有鲜红的枫叶,风情万种的长发别着银光闪闪的蜘蛛,喝最烈的酒在人群中央忘情跳舞,硕大的钻戒说成是石头,淡淡然地就要送给五岁的孩子做嫁妆。
这一切的蛮不在乎,都建立在家道中落,繁华尽逝的背景上,带着一丝酸楚和决绝,映得她的形象越发漂亮。
后来她死了,前一刻还在镜头前面睥睨万物的人,下一刻就离开这个世界,活得比谁都热烈,走也走得比谁都决绝,一声不吭,干净利落。
这样一个疯狂的女人,好像为她哭一场都不合时宜,人们只该继承她的疯狂,在牌桌上通宵下注,通宵喊叫,聒噪到整个世界皱起眉头,才不枉与她相识一场。
谁的人生能永远热闹,所有的狂欢之后,都要有那样的一刻,如同纽约最繁华的街道周日的早上,源源不绝向你涌来的,那些深沉而空洞的悲哀,那些无法躲避的凄凉。
李彤拒绝接受那些时刻,而我们其他人,就在日复一日的容忍中生存下去。
02
看完终篇,我特地去找了Tea for Two来听,老派的爵士都有同样的风味和腔调,一开腔就能在你脑里点亮绚烂的霓虹,精心装扮的男男女女在舞厅里川流不息,是我热爱的场景。
不知道造物是如何一拍脑门创造了同性恋这个群体,我知道异性恋里自然也有人活泼有趣,可同性恋却是大批量地生动,总是懂得如何好好体验世界的馈赠。大概因为大多数的他们总把I don’t give a fuck写在脸上,让动辄向现实妥协的我实在喜欢。
Tea for Two里的人儿各个都塑造得漂亮,尤甚的是那个有着胖屁屁的东尼,白先勇描述他灵活地穿梭在餐桌之间,酒红色西装外套的后摆被屁股撑得高高翘起,简单几句,那个圆滚滚的背影立刻就涌进我的脑海里。
开最诱人的餐厅,选最有腔调的装潢,穿着精致到脚尖,性子上来唱跳一首,也不拘于老板的身份。把Tea for Two打造成他们自己的小世界,用他所有的能力守着每个喜欢的人。
他和李彤没多少区别,却活得通透,有本事将那热闹拆解成长时间的欢喜,然后在死神准备来折磨自己的时候,匆匆忙拍拍屁股,干净利落地离开,如同他在餐厅里指挥侍者配合无间的样子。
那一圈人有两次聚会,都在东尼和大伟品味不俗的家里。
第一次庆祝他们在一起四十周年,当时时光正好,每段感情都正浓,每个人都精神奕奕。
而第二次,却是在五年后为他们送行,有的受尽疾病拖累,有的受尽相思之苦。床上躺着的两个人干净喜乐,反倒是活着的人身形龃龉。
我想如果他们一路踢踏到天堂门口,若是需要描述自己的一生做简历,截取出四十周年那一夜大家一起唱Tea for Two的场景,也就足够。
毕竟说过无数次的,活着不就是在那些天长日久的无趣和艰难里,等待那几个鲜明而灿烂的光景。
我爱死了独属于他们的那个小世界,就像歌词里唱的:
Tea for two, and two for tea
Just me for you, and you for me alone
Now body near us, to see us or hear us
……
Can you see how happy we would be
Well, I can see it.
03
有一点令我惊奇的是,这本书里有太多现在看来的禁忌,敏感的同性恋和政治话题,被白先勇写的如此坦然而平静,却无声无息地往你心上压上一堵墙,逼得你不敢喘息。
佯装生活美满,却要做“公主”养活自己和母亲的女儿;青梅竹马,却因为政治斗争天各一方十几年的爱情;骨灰难寻,要靠以技术专家身份回国的儿子才能安然入土的父亲;在时代的左右下反目成仇,年迈时分也只能相对无言的兄弟。
《纽约客》如此的抓人心肺,他坦率地给你看一个撕裂的世界,让你清晰地感受到我之前说过的那种感受:在命运的裹挟下,在时代的变迁里,我们都是无力选择只有从命的蝼蚁。
这是一件每每想起就要绝望一次的事情,所以我如此钟爱首尾两篇,是因为李彤和东尼为首的人们,好歹高高兴兴地度过了蝼蚁的一生,无论长短。
今朝有酒今朝醉,愿你也能过得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