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张家儿女
萧煦阳闻言一惊,不可置信地喃喃语道:”张伯伯想让阳儿……做您的孩子?”
张遵道眼目中,流透出殷切的盼望,轻柔说道:”是阿……张伯伯想要认养阳儿,想要阳儿做自己的孩子,可不知阳儿……愿不愿认张伯伯做爹爹呢?”
萧煦阳若有迟疑,低声说道:”可我听说……张伯伯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他想张遵道既然膝下有儿,那便不愁后继子嗣的问题,之所以认养自己,自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而乃情悯使然,自己虽然喜欢,可又怕给张家添了麻烦。
张遵道依然坚定,微微一笑,说道:”是阿,张伯伯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不过他们年纪差了六岁,平素不大亲近,总是玩不在一块儿。你的年岁正好落在他们中间,与谁相处起来,都不会疏远,张伯伯好需要阳儿帮忙,既为兄且为弟,上下拉近他们兄妹间的感情。好不好?”
萧煦阳听之更感心动,毕竟他从前没有过兄弟姊妹,一直十分向往,不过思虑几转,又觉哪里不妥,于是支吾了几声,嗫嚅说道:”可是阳儿……已经有一个爹爹了……”
张遵道闻言一凛,心知萧煦阳所指乃其亲爹萧俊驰,想那萧俊驰孤身行险、舍命救儿,爱子之深天下少有,张遵道虽然同为慈父,可若设身处地,他自问未必能够做到萧俊驰此等情操。
论财论势,他张遵道自是赢过萧俊驰甚多,若论爱儿之切,他张遵道只有大叹不如。
念及此处,张遵道不由心中一叹,暗道:”惭愧……我当自己家世显赫,人人都想做我孩儿,那么要阳儿认我为父,这一爹字定是喊得顺口无比。其实萧俊驰大哥待子如此,在阳儿心中地位自是无可取代,我不过顾他三月,便想教他改口认我,当真自以为是!”
于是张遵道脸容一透失落,悠悠说道:”是阿……阳儿已经有个爹了……那是世上最好的爹亲了……张伯伯一点儿也比不上他……”
萧煦阳听出张遵道语带失望,不由有些心慌,方才他这么说话,并非有意教张遵道难受,实是在他心中,萧俊驰这父亲独一无二,一当提起“爹”字,他脑中唯一想着的便是亲父,他的思想单纯直接,只觉自己若是轻易唤了别人作爹,便似从此替下萧俊驰一般,于是心有为难,这才语出迟疑。
这当头但闻张遵道回言怅然,萧煦阳心中一疚,暗想:”我才说了张伯伯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立刻便又教他失望了。张伯伯对我这般关怀,说要认我也是全出好心,我若还拒绝他的善意,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萧煦阳伸手扯住了张遵道的衣角,微笑说道:”阳儿已经有个亲爹了……可是义爹却还没有,张伯伯对阳儿好,阳儿很喜欢张伯伯,如果张伯伯不嫌弃阳儿,阳儿想请求张伯伯做阳儿的义爹,好么?”
他虽然个性纯真,脑子却是聪明,他想在这“爹”字上多加了个"义"字,就与单一爹字有所不同,那么他说“爹”时指的是亲父,他说“义爹”时指的是养父,两者可以明确区别开来,不会有谁混了谁的事情,更不会有谁替代谁的问题。
张遵道但受萧煦阳轻扯了衣角,只觉这举动十分亲曙,便似他是自己真正孩子一般,不由好生温暖,又听他微笑请求,央着自己做其义爹,更是莫名感动。
本来是自己非要认他做孩儿不可的,由他这么说来,反倒像是因为经不住他百般恳请,自己才考虑做他爹爹的,那是给自己留下了多大的面子阿!便是方才自己碰钉时造就的尴尬,也都让萧煦阳这一句言语一并化解了。
没想到这名年幼的男孩儿,居然能够懂事至此,张遵道一时感动地难以言喻,不由眼眶有些微红,伸手一把地将萧煦阳抱入了怀里,语带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张伯伯好欢喜……好欢喜做你义爹……”话至此处,再也找不着语句接下,只是搂紧了萧煦阳,心中激动暗言道:”萧大哥、萧家嫂子,您们生的教的……真好的一个孩子,今后张某定会努力栽培他,不枉你们一片苦心……”
萧煦阳这样突然地让张遵道抱在了怀中,心头也是大起感动,因为他的亲爹亲娘,过往常也是这么抱他,于是他十分欢喜,诚心唤道:”义爹!义爹!”余此,再也没有其他言语……
接下来半月,张遵道一直在安排认养萧煦阳的一切事宜,替他备妥了一间更好的大房,位置同自己和膝下一双子女的起居间是在一群的,那是将他当作一家人的意思了。
跟着便是改名的事,张遵道但想萧煦阳身为萧俊驰亲子一事,既然不欲人知,那么他的姓氏还是改作跟自己一样较好,至于名子,“煦阳”二字原是萧俊驰亲取,念其深意,不好改尽,不过为了掩藏出身,总也要添点变化,于是张遵道一番思索,将“煦阳”二字换成了“晴辉”,依的是“煦阳晴辉”,那么旁人见来,自不会知这孩儿身世。
本来天下众人,虽多知萧俊驰有一儿子,真正听说过这孩子名字的却是极少,这样改字换了意,旁人就更加猜想不到了。
于是萧煦阳成了张晴辉,游侠幼子成了义庄少主,那是全然不同的两种身分与处境。张遵道有心让养子快些儿融入张家庄这个大家庭,连日来同其讲述了关于张家庄的许多事况,他想庄下有多少产业,自不必介绍太多,日后待其长智成熟,再予细说不迟,然而庄内有哪些成员,与其日息甚是相关,现下可就得让其了解,于是张遵道不厌其烦,对张晴辉详加道来。
说来张家庄人员虽多,总不过类归子孙、门徒、家臣、客卿、管事、仆役六大属:子孙指的是身怀张家血脉的后代;门徒指的是拜入庄内学习武功的弟子;家臣指的是与张家素有渊源,几乎一生奉献于张家的下属;客卿指的是庄内自外招揽而来,愿为张家献文献武的将士;管事指的是听凭庄主所示,处理张家内外繁项的成员,诸如对内之人事安排,对外之交际往来等;仆役指的是接受管事分派,打理张家起居杂工的下人。
话及此处,张遵道温颜一笑,说道张晴辉虽然不怀张家骨血,可自己既然决定认他为子,自会待他如同亲生无异,于是张晴辉今后于张家中所处地位,便是相当于张家子孙。
跟着张遵道又向张晴辉提及了自己的一双儿女,他想这是马上要成为养子手足的两人,不能不多加介绍,于是张遵道说起这一子一女时,语态甚是认真,并且满目透着柔光,显然心中对于一双儿女,都是十分疼爱。
说到张遵道膝下的一子一女,一为亲生爱子,另一却为亲弟之女。他们的诞生,背后各藏有一段血泪交织的故事。
溯及二十年前,张遵道曾娶妻陆氏,婚后夫妻二人恩爱如胶,甚是羡人,后来妻子有孕,张家上下大喜,奈何怀胎十月,到头来陆氏竟遇难产,失血不止,虽经大夫急治,依旧撒手,惟孩子得幸存下,是一男儿,由张遵道命名昀涛。后来张遵道未再续弦,自也无生下他儿,对这爱妻舍命生下的儿子,珍爱如宝。
至于张遵道所养女儿,出生更是波折,其中牵扯了复杂的爱恨纠葛,一时却也极难说清,于是张遵道微一理绪,只挑其中要项来提。
原来张遵道本有一胞弟遵德,天资极高,可自小体弱,从来药不离身,勉强活至二十余年纪,却积病已重,由于群医束手,药石枉效,张家长辈不得不另谋他法,转而求助偏门,后来遇一江湖术士,自称能窥天悉运,倒转生死,延长张遵德将死之命,张家长辈行已路穷,姑且信之,于是让那术士替张遵德诊病施治。
没想那术士不动针不投药,却是设坛作法,一连数日方止,下了坛来说是已得神明指点,明示了张遵德之病治无别法,惟有娶妻“冲喜”,而且这一妻子须得是扬州铜锣镇上,以卖茶维生的人家之女。
虽然这番说辞全没道理,可张家长辈救子心切,依旧亲往寻访,原来那铜锣镇是一小镇,卖茶的人家也就不过一户,于是张家长辈登门询问,始知该户确实有一名为翠红的女儿初长,不过那翠红心已有属,与另一人家公子两情相悦,若要他嫁,恐需历上苦劝。
拆散鸳鸯之事,甚是违德,张家既以道德立庄,本来绝无可能做得,然而张家家母爱子心急,坚持人命关天,今逢此一线之机,岂容不试便返?于是在其坚持下,张家动用了金钱珍宝赠偿以为诱因,寻来了乡里人士帮劝以为推力,终于获得了那翠红姑娘首肯,嫁入张家为媳。
奈何天命难违,婚后三月,张遵德依然去逝,张家长辈自是伤心不胜,尤其家母哀痛逾恒,为之卧病难起,而那新娘子翠红虽然心早有数,却还是深受打击,丧后数日不饮不食,只是守在亡夫墓前,众人苦劝无效,只得由她,一日翠红终于不支,昏倒在地,一旁女婢见状,忙将其带回张家,后经大夫视病,惊知翠红竟然已有身孕。
后来张家家母,便因丧儿之痛过重,一病不愈,最终去世,张遵道于是成了张家唯一尊主,一肩扛下掌庄大任。
数月之后,翠红生下一女,取名倩馨,本来名门大庄,家规甚严,翠红注定是得为亡夫一生守节,然张遵道可怜弟媳年轻守寡,要其从此孤身未免残忍,于是力排众议,赠金让那翠红返乡,另外寻得一门归宿,至于其女倩馨,张遵道念她是胞弟唯一骨血,坚持收养为女,翠红一为感谢伯父大义,二为心愿女儿出身富贵,也就首肯同意。于是张遵道除了亲子昀涛,从此更多了一女倩馨。
张晴辉听了义爹一番言述,始知他这尚未谋面的一兄一妹,原来各曾失去一母一父,不由于内心多添了些同病相怜之感,于是也为之多增了亲近之意,只盼能早日与他这一对兄妹认识。
其实关于张倩馨出生前后的种种波折,张遵道可说是描述地十分提要,这当中曾有过许多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包括张家家母为何病重而亡,翠红为何忍心舍女离庄,都是另有别情,不过张遵道暂不想提起太多。
考虑到养子自身的身世已够坎坷,何需让他心头再多挂上一份张家往事,于是说到了关于翠红的事儿,张遵道多是一语带过,主要只需张晴辉明白,他有一个身怀张家血脉,却又不是义父亲生的义妹,以免日后听人提及了义妹生母此人时,张晴辉心中会想错了对象。
半个月后,张遵道已将相关事宜理妥,同时庄内大况,也都已向张晴辉简介完毕,至于自己收养张晴辉为子的消息,也早在庄内宣布了开来,余下的,便是将这名新收的义子,当面介绍予众人。
于是这一日,张遵道让张晴辉解下了眼上白布,亲自领着他一一会面了庄中要员,让他与这些叔伯长辈们相互认识。
张晴辉双目虽不能视,却是耳聪神敏,虽然一日之间,接连与数十位昔日疏生的人士打上了招呼,可他靠着依声辨人,用心忆名,并于脑海中反覆回想,短时之内竟也将他们谁人是谁,全数分清记下。
长辈介绍已毕,跟着便是平辈部分,其中最重要者,自然便是张晴辉那尚未谋面的一兄一妹。
因此当日午后,张遵道亲携着养子小手,带他来到了庄内东侧一处武厅,远远见着了爱子张昀涛正在练剑,便出声唤道:”涛儿!你过来!”
只见厅中一名少年闻声便即住手,收剑回过了身来,这名少年约末十四、五岁年纪,衣着一袭褐底金线的紧身劲装,体格就此年纪来说,已算高壮结实,眼瞳透亮,眉骨飞棱,模样甚有英气,他正是张遵道的亲生爱子张昀涛。
张昀涛早已听说了父亲收养张晴辉为子的消息,这当头望见了父亲手牵着养子出现面前,目光中一闪而过一丝奇异的光芒,跟着便笑容可掬地走了过来。
张昀涛面带微笑地走近至二人面前,先是向父亲行了一礼,问道:”爹爹,这位便是我的新弟弟了么?”跟着目光落在了张晴辉身上。
张遵道目透慈蔼地说道:”是阿,他叫晴辉,爹爹已认了他做义子,此后他便同我们一齐姓张,成了我们张家的子孙,也就是涛儿的兄弟了。
晴辉这孩子,十分机灵乖巧,就是身世可怜,眼睛瞧不着东西了,涛儿今后可要好好地照顾弟弟,担起兄长的责任。”
张昀涛温和一笑,说道:”爹爹您放心吧!涛儿一定会做个称职的大哥!”说罢,亲善地拉过了张晴辉正牵于张遵道掌中的那一手,微笑道:”晴辉弟弟,这几月来,听说你都闷在房中养病着,那么我们张家的大花园,你一定还没有逛过了?”
张晴辉眼目失明,自然瞧不着张昀涛如何表情,可自己受他亲曙地拉过了一手去,又听闻他言语十分和善,不由好生亲近,虽然有些受宠若惊,更多的却是期待与欢喜,于是嗯了一声,点头答道:”晴辉眼目不见,行动受限,虽然十分神往这儿的庄园,却还没机会好好走逛!”
张昀涛于是望向张遵道,语带恳求地说道:”爹爹,我想同弟弟去园里走走,行么?您的事情可多,不如先去忙呢,我会顾住弟弟,带他好好认识我们庄里环境!”
张遵道见张昀涛对这新认的弟弟十分亲善,不由大感欣慰,本来他心里还存几分忧虑,担心亲生爱儿久为庄中骄子,已习惯尊高独一的地位,这当头却忽然多出一个没有血缘的弟弟,会否情有不喜?
如今见到张昀涛这般亲曙地拉着张晴辉的小手,央着要带其认识庄园,张遵道万分欢喜,始觉早先忧思实是多余,于是放下心中大石,暗想道:”也好,难得涛儿这般接纳晴辉,便让他兄弟俩多些机会私下相处,以大大增进二人感情。”于是点头笑道:”好阿,涛儿你便带晴辉四处逛逛,他的眼睛瞧不着路,你可要放慢脚步。”
张昀涛道:”爹爹你可放心,我不会让弟弟有么闪失!”说罢提起了张晴辉的手,朝他说道:”晴辉弟弟,我这便带你去前头的花园逛一逛,好么?”
一想到终于可以在神往已久的庄园里游走一番,还是让一个如此和善的兄长带领着,张晴辉心里再是愿意也不过,于是大力地点着头,微笑说道:”嗯!谢谢哥哥!”
于是兄弟二人分向张遵道示过意后,便一齐转了身去,由张昀涛牵带着张晴辉,同往前方花园缓步行去。
张遵道直望着二人背影,满面欣慰地微微颔着首,心道:”涛儿长大了,也真懂事了,如今他已可为人兄长、照顾幼小,相信再过不久,他便可为人首领、统率群众,看来我这肩上重负,逐渐地可以分他承担……”
兄弟二人出了武厅后,踏上了外头长廊,沿着长廊直行一阵后,拐过了一个转角,此时却不知怎地,张昀涛忽地加快了足下脚步,而原先牵拉着张晴辉的那一手,也突然增强了握力,变得十分紧密。
此时张晴辉尚不清楚情况,只觉兄长前进过快,让他跟行地有些吃力,同时小手受到兄长施力紧抓,微微地有些疼痛,可他心思单纯,只道是兄长迫不及待地想带他去到花园,匆忙间忘了注意脚步手劲,才致如此,所以他心里只有感激,却无埋怨,当下虽觉不便,也不出声提醒,不过任由张昀涛紧拉着他的小手,一路快步行走。
张昀涛就这么拉着张晴辉行过了长廊,来到了前方广大鲜丽的主花园前,二人步下廊外阶梯时,张昀涛踏伐并不稍缓,依旧一个劲儿地疾走,导致张晴辉跟步错乱,下梯时身形倾倒,下梯后更是进足踉跄,几乎便要摔跤,不禁”啊”的一声低呼出了口。
张昀涛却不理会,依旧快步而走,直入园中,不过施力将张晴辉的小手握地更紧了些,几乎像是强拉着他下梯,又再硬拖着他前行一般。
到此张晴辉已是好生奇怪,他鼻觉敏锐,单凭着嗅闻芬芳,便知二人已至园间,不过兄长一路快步,似乎一点儿没有游逛意思,不由脱口唤道:”昀涛哥哥……”
张昀涛闻此呼声,眉目间现出了厌恶的表情,他一声儿也不予回应,依然紧拉着张晴辉一路疾行,几经穿梭后,二人来到了主花园中最深处的一个位置。
此时张昀涛脚步终于停下,先是大力甩开了张晴辉的小手,跟着便用一种充满愤恨的目光,死死地盯向眼前正是一脸错愕的张晴辉。
张晴辉无法视人,自然瞧不着方才张昀涛眉目间的厌恶,以及此时其眼神中的愤恨,他只是满心不解,为何这个兄长一带自己离开了武厅后,便态度转变,又为何这下领着自己来到了花园中后,却一语不发,于是他再度开口,语气极为恭敬地唤道:”哥哥……”
岂料张晴辉不过出口二字,便闻张昀涛厉声打断,严词喝道:”闭嘴!不准你叫我!你以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威吓同时,他的面上脸容狰狞,同时眼神中的怨恨更深更浓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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