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冬至,有配合的好阳光。
露台上结冰的水桶竟然已经完全融化了,用冰凉的水浇灌了温室里的植物们。
冬至一直被认为是一年中日照最短的一天,这一天的阳光因此显得格外珍贵,也尤其令人充满希望。在我们北半球,从这一天开始,阳光就会变得越来越长。
在遥远的家乡,冬至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并不是吃饺子,而是祭奠先人。成年之后,只有一次在冬至日回到过家乡,那天也有很好的阳光,舅舅带领我们去给从未见过面的外婆上坟,满目青山斜阳,我采下外婆坟冢旁边一支干枯的百合蒴果,带回了北京的家。
每逢传统时节的日子,非常适合读的一本书,是《东京梦华录》,你完全可以把它当做历史上的今天来读。
孟元老在南渡之后成为南宋人的时候,凭借回忆写下了这本书。该怎么感谢他呢?他记录下了那么多名词那么多时光。如果不是他,今天的我们一定不会知道,这些如此生僻的名词、如此奇幻的时光,曾经是如此寻常。
孟元老的东京不是那个叫做Tokyo的东京,而是曾经叫做东京的开封。
书中这样描写冬至:
农历十一月里,最重要的节日就是冬至了吧。京城中最看重这个节日了。即使是家境贫寒的人,一年之中都节俭度日,到了这一天,也会东拼西凑换件新衣服,准备一顿好吃的,祭祀一下先祖。官府甚至会短暂开放赌禁,来来往往的人们互相庆祝,如同过年一般。
十一月冬至.京师最重此节.虽至贫者.一年之间.积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备辧饮食.享祀先祖.官放关扑.庆贺往来.一如年节.
在冬至之下,作者记录了大量官方的祭祀、庆典礼仪,最令我惊奇的,是对象车的记录:
如果遇到有大型典礼的年份,会提前两个月开始演练象车。每天,从宣德门到南熏门外,都有象车队来往一遍。一共五辆车,用来象征“五辂(lù)”——即古代帝王所乘坐的五种车:玉路、金路、象路、革路、木路。每辆车用四匹马拉着,车上有两面旗和一面鼓。护车卫兵,都穿着紫色礼服,戴着紫色帽子。
车队前面有数十面红旗,十几面铜锣鼙鼓——鼙鼓是古时一种小鼓,军中常用,估计音效会与大鼓不同,应该是比较急促而明亮。这一打击乐队的演奏方式是先敲锣两下,然后小鼓迅速地响应三下。估计效果应该是:哐~哐~邦!邦!邦!
打旗的人同样穿戴着紫杉紫帽;驯象师们则戴着“交脚幞(fú)头”式的帽子,身着紫杉,骑跨在象背之上。
百度了一下“交脚幞头”式帽子的样子:
驯象师们手里拿着短柄铜䦆——一种形似农具镐的金属器物,头很尖,如果大象不听话了,就会遭受这种器物的惩罚。大象们走到宣德楼前时,会排成一列环绕转圈,然后向北而拜,它们还能做出作揖唱诺的样子。
看到这里,忍不住查了一下开封市冬至日的天气预报,大象是怕冷的动物,竟然可以在北宋年代的开封安然过冬吗?
象车不是每年都有的,作者说了,只有“遇大礼年”,也许这些象是从南方临时调运来的?但无论如何象车表演给作者及当时的市民们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作者继续写到:
城中的显贵之家,会纷纷邀请象车队到自家宅中表演,还会赠之以银两彩帛,每日约满,不会有断档之时。而御街之上,游人嬉集,观者如织。小贩们纷纷出售用土木粉捏成的小象,以及纸画等周边产品,游客们则把它们作为纪念品买回家中——一定会成为孩子们的爱物吧?
遇大礼年.预于两日前教车象.自宣徳门至南薫门外.往来一遭.车五乘.以代五辂.轻重毎车上置旗二口.皷一面.驾以四马.挟车卫士.皆紫衫帽子.车前数人撃鞭.象七头.前列朱旗数十面.铜锣鼙皷十数面.先撃锣二下.皷急应三下.执旗人紫衫.帽子.毎一象则一人裹交脚幞头紫衫人跨其颈.手执短彬柄铜锣.尖其刃.象有不驯.撃之.象至宣徳楼楼前.团转行歩数遭成列.使之面北而拜.亦能唱喏.诸戚里.宗室.贵族之家.勾呼就私第观看.赠之银彩无虚日.御街游人嬉集.观者如织.卖扑土木粉揑小象儿.并纸画.看人携归.以为献遗.
不知道孟元老渡江南逃时,携带的包裹中,是不是还有这样一只木质或粉捏的可爱小象?
也不知道南宋在临安安顿下来之后,还是否在西子湖畔保留这样的冬至日前象车表演?又或者,南迁之后,就再也没有“大礼年”了?
曾经的御街上的小象纪念品们恐怕早已化为乌有,不知埋葬在哪一片土层之下,幸而孟元老的文字还留在今天的纸张与今天的油墨之中,成为冬至日的遥远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