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爷爷生时还有地主,还有长工短工和佃户。

东庄上就有几家广有钱财的大户,他们有着几十上百亩的良田,家中长短工都有。他们的儿子都叫少爷,女孩家都唤做小姐。

每逢春节,穷人都为年饭发愁苦恼,他们却都一身新衣,戴了缀着兽毛的棉帽,坐在屋内享受过年的快乐。火盆烧得通红,屋内温暖如春。

爷爷那时不大,还远没到能做长短工的年龄。虽觉着生活不好,还体会不了世事艰辛,更没把跟他们年龄相仿的富家少爷觉着与他们怎样的不同。就是有了这种心理,领了跟他大小相仿的穷家孩子,和富人家的子弟自免不了会有冲突。

正南晌过后,正该午饭。劳作的人们大都归了家来,这是田里防范最最薄弱的当口,广阔的田地,掰几个玉米棒子,扒几堆红薯和捋几手毛豆,就很容易得手。这些东西对那有着几百亩良田的大户可能算不了什么,就是每日损上一些,也不可能伤了筋骨。可对了顿无下锅之米的穷户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这可能就解了他们一天的饿肚之苦。

我村和蔡屯只有一路之隔,路还不宽广,只有熟悉之人才知道这是两个庄村,生人到此访友是分不清界限的。两庄的东南角是亘古了几百年的大沙河,水面宽阔水流湍急,南北两岸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庄稼。每到秋末,红薯玉米黄豆蜀黍一片青翠,葱葱茏茏很是壮观。

北岸浅水边是极目可望的蒲草,现在絮已落尽更加深翠的厉害,随了风来哗哗作响。三两只水鸟就敢俏立梢头,随风摇摆。头不时轻点,两眼机警地四处望着,多是静立。有时会猛然飞向水去,喙沾下水面,脚刺了下碧波又迅速飞走。

芦苇庄稼接连处有一棵泡桐,树身粗大需几人合抱,树冠更是壮观,蓊蓊郁郁遮了大半个河坡。

爷爷和他的几个伙伴早潜伏了多时,看了人去,敏捷地爬上树来,伸向四方的枝杈上站好,左右周围仔细查看。只待确认地里确无劳作之人,就飞快着爬下迅速奔向地里。拿了深藏在玉米地里的篮子,捋豆子掰玉米扒红薯。得手后轻声打下招呼,借了深深玉米棵的遮掩迅速撤退。赶回家来,正好不会误了等米下锅的午饭。

得手了两三次后的同一个午后,爷爷他们潜伏的附近多了几个身影。年岁也都不大,跟他们大抵相当。只是皮肤略显白皙,穿戴齐整比他们肥壮。是那些富家的子弟出手了,人数不比他们的少,个头也都比他们的高。一连几天他们都跟在爷爷他们身后,可谓如影随形片刻不离。爷爷河里洗澡,他们就折了芦苇在岸边摔打,爷爷趟了芦苇荡,他们就脚踢爷爷的篮子。爷爷一群坐地休息,他们就脚伸到腿盘里,吐唾沫骂娘还眼望了眼的挑衅。

不但出门再无所获,更给他们欺负的不能过门,却又无计可施,几个小家伙很是郁闷。有的说泄气话打起了退堂鼓,有的建议别的地块活动。可就那么东、西、南几大地块,又哪里脱得了他们的骚扰?再说他们就在庄头盯着,每有出发紧跟了就会尾随,又哪能逃得出他们的视线?还是爷爷最后决定,不如跟他们干上一架,把他们打孬(服气),也许就可能一劳永逸了。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家里穷得叮当响,他们打了咱得给咱看,我们打了他们,反正家里啥都没有,随他们的便!并扭头问向周围聚拢来的几个人头他们有没有种?爷爷的话激起了几人的豪气,个个摩拳擦掌决定跟他们干上一仗。最后还进行了详细的分工,爷爷对了殷老大,西春对付韩老三,栓柱对付尚老四……并以爷爷的口号“打他个小舅子”为令,暴起发难群起而攻。

第二天中午,还是那棵大桐树下,两帮人马再次相逢。还是一如既往地节奏,那几个富家子弟把脚伸进席地坐着爷爷他们的腿内,还满眼的挑衅一脸的不屑。更有一个拿食指晃在铁锁的鼻头,嘴里骂骂咧咧。说他们几代都没有好种,爷爷扫人家发了芽子的麦籽磨面,奶奶薅人家屋角上的稻草烧锅,爹爹得了个痨病死了,母亲还是个破鞋……

几个人早被他们骂的血脉贲张,脸色红涨扭曲,颈上的血结也突突直跳,都盯了爷爷等他发号施令。爷爷看看时机成熟,环顾四周看了下个个期盼的眼神,嚯地站起,一声高喝“打他个小舅子”一拳打向了还坐在地上愣神的殷老大。西春、栓柱、铁锁也都纷纷出手,各自奔向自己的对手。

战斗结束的很快,爷爷他们以一边倒的优势打得他们溃不成军。殷老大被打得抱头弯腰只钻酸软柳棵,西春打得韩老三鼻子冒血嘴唇外翻。铁锁更绝,用牙咬了疙瘩那家伙的乳房,只咬得他一路欢蹦,狼狈地跑向芦苇荡。统计战果,富家子弟惨败,重的鼻青脸肿,轻的抓挠掐咬伤痕累累。爷爷方只有坷垃左眼角稍青,赖毛胳膊上被挖了几道血痕外,其他几人基本全身完好。

果如爷爷所料,富家子弟被打后,没有来家吵闹让给看病,不过也不如爷爷所说,他们被打伤也没等来富家给找医生来瞧,还多少遭了家里老人的喝骂和训斥。好在东庄的那几个富人,那年的秋收过后还送了几斗谷子过来,也算了了这场恩怨。

爷爷的几个伙伴,西春终生没有娶上老婆,给他的近门侄子打了一辈子短工。栓柱鼓捣北坑里日本来犯时遗留下的炮弹炸死,坷垃婚后走了军营杳无音信。其他的都蜷缩庄内娶妻生子,过了平凡的一生,辈辈代代新老更替传承至今。

听爷爷讲他小时故事,总觉着蒙了一层纱布,伸手来够影影绰绰触摸不得,扭头不管却又在那里确确实实活着。恰不就像村南的大沙河,芦苇不有飞鸟走脱,他还年年不绝奔腾如昔。还不就如有过故事的那块大田地,桐树砍却酸软柳没有,两岸地里一年一年葱茏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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