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县城后的日子

此刻的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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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多么热爱农场和我的生活啊!越来越熟悉这里了,知道的越来越多,心也越来越开阔。没有敌人,只有朋友。到哪里都是没有恶意,让人放心的环境,有的只有玩耍的伙伴和友善的对待。在哪里都觉得自由安全。我所知道的生活,只有一种感觉,就是“美好”。

我越来越自信了。我觉得我不太在乎刘鹏了。我现在我行我素,自己做出决定,不管别人怎么想,也不在乎会伤害别人的感受,倒使得刘鹏更加追着我,而不是相反了。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语文课学了这首古诗。从懵懂,糊里糊涂,不爱学习的状态,逐渐体会到一点点学习的乐趣。这就像啃了两年索然无味的芋头,终于尝出点甜味了。然后说,原来这东西还是有味道的。每天,我都为学到一点新内容感到高兴,然后一身轻松,快乐地回家。家里那种什么都不做,短暂的轻松时刻感觉太好啦!

班里的苏娜,刘鹏展示了一个顺口溜,我觉得真是太好玩了,是我听过的顺口溜里最好的。

“今天星期四,学校大考试。考了个四十四,吃了个西红柿,回家看电视。电视上演的少林寺,一圈打到忻州市。”

我一路念着回家。考的不好,是个赖学生。虽然挺丢人,但是也没什么呀。没人管,没人骂,还可以回家。家里正好还有颗西红柿吃。这种已经失望,自我流放,破罐破摔,还暂时没有后果的体验真是有趣,也有点让人神往。而且,最后还能瞬间飞到另一个地方,真是荒诞。——忻州市在哪儿?我回了家,也拿起一颗西红柿吃起来,又把顺口溜背了起来。大概以后很多年,如果按照现在的状态下去,我还会像一直以来那般快乐地玩耍,并且有一些糊涂地混着日子,长大,这多好啊。现在的日子就是我想要的。

学期越来越接近尾声了,这也意味着快要去县城上学了,我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像平常一样过着日子。


来到县城

1990年3月4日,今天,终于随妈妈来到了新原县,这个我们小伙伴经常谈论的,赶集和坐车时偶尔路过,心里既崇拜又排斥的城市。经过喧闹的汽车站那条路,拐到一条宽阔的主街,一直向上骑啊骑,直到高楼越来越少,快到城市的边缘了,才拐到一个巷子里,来到妈妈工作的学校。

妈妈的宿舍在学校最里面的角落,隔壁是教室,对面是锅炉房。只有一个单间,里面很简陋,床不能再实用,桌子不能再陈旧,柜子不能再笨重了。一切都是穷人用的那种蹩脚的东西。窗户是教室那种铁窗,有一块用胶布沾着,有一块中间开裂了。墙面只是经过简单的粉刷,显出让人乏味的土灰色。这简直就不是一个家。

妈妈带我去学校中间一排屋子去。那是她以前住的地方。外面是办公室,里面是宿舍,狭小的空间里,摆着两张床,一张柜子,上面有台电视,旁边还有个梳妆架。

“希平,来了!这回把你儿子也带过来了?”是一个年轻的矮个子老师。她们聊了起来,说起新宿舍收拾的怎么样以及其他。

我只顾看电视。一个高大英俊,很有威信的军官,正在抱着一位身穿美丽长裙的年轻女子,旋转着,旋转着。这是一副纯净、坚韧的爱的场景,他们的舞步多么高雅,又多么的沉重。

“干脆就在咱们学校上吧,方便。让他留一级,跟着二年级上。”

“哪行那,咱们学校的课本是实验教材,跟他学的不一样,留一级太耽误时间了。就去第一小学吧。”

“安排好了?”

“嗯,已经托咱们校长跟一小校长打了招呼,没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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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学校闲逛,这里没有成片的树林,没有西瓜地,水渠,没有成群的小伙伴,只有两个空空的大操场。

操场有个滑梯。整个下午我一直盯着那个滑梯,因为有几个孩子在那儿玩,我不敢过去,直到他们离开,我才跑过去。这是我第一次玩滑梯,过足了瘾,滑了几十次,包括从滑面向上跑再往下滑,一直玩到天黑下来才回家。

第二天一早,妈妈骑车送我,去我的新学校。我看到绵延不绝的二三层楼房,一排排的商店,被铁栅子网着,还没有开张。这条主路叫前进街,满街上都是骑车的人们,有去上班的,有送孩子上学的,全冲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来到学校,先去教导处办了些手续,班主任胡老师给了我一些书,教导主任就跟我妈说了些什么,叮嘱我妈。我就跟着胡老师来到了教室,是三一班。三年级是很低的小桌子,同学们坐在马扎上。我被安排到了第一排。坐在李凤和志安中间。李凤的眼睛深度近视,总是瞅着看人。志安身宽体胖,很可爱。下课期间,他笑嘻嘻的,从外面大摇大摆走进教室。在过道中间,举起手来,握着拳头,喊道:“毛主席万岁!”好可爱啊。没过多久,我就被调到了最后一排。和一个叫祁建东,后来改名为靳掌华的孩子同桌。他家庭有些变故,不学好,调皮捣蛋,成了问题少年。但是我觉得他的坏是装出来的。我坐在了最后一排,我个子并不高。

转学之初

放学了。前排的李海霞背好书包,却不急着离开,而是把身子转过了90度,把胳膊放在我桌子上,跟我说话。周围几个同学也围过来听。

“你有本子没?我看看,嗯,作文本,数学本,生字本,都有啦。”她检查了我的书包,还讲了一些上课和学习的问题,我觉得和农场学校没什么不同。

“咱们班主任胡老师挺不错,同学们也挺好,你慢慢就知道啦。刚来时候和大家不惯,过几天就好啦。我也是二年级才转过来的。” 李海霞像个知心的小姐姐,表现出一种慈爱的特质,周围的人认同地听她说,也不发言。

她不停地说啊说,好像我什么都不会,必须有她的嘱咐,我才能应付过来。我却希望她早点闭嘴,因为我实在想离开了。下课之前,我发现我的桌子上有一支漂亮的蓝色钢笔,后面的冒没了,露出塑料的软管。刚好没人注意,我把它藏在袖子里,准备带回家。可是她现在说个没完,我已经能闻到袖子里渗出的墨水味了。

终于要走了。她竟然跟我顺路。我觉得我家已经是最远的了,她家比我家还靠后。路上她没少跟我说话。哪怕我躲开了,过一会,发现她还在身边,时时留意着我,就像是我的监护者一样。真后悔偷这支笔。想把它扔掉,就不必这么提心吊胆了。过了永康路十字路口,就只剩她,康荣和我了。三个人有说有笑走过最后一段路,我终于可以脱离他们了。一回家就赶忙把钢笔掏出来,墨水已经把右胳膊的衬衫染蓝了一大半。我真是够蠢的。

几天过后,我对三一班的同学们有了一定的了解。

前排的赵渊个子高高,文质彬彬,带着眼镜,对我比较和善,主动跟我聊天,使我稍稍消除了对新环境的紧张。我也就随意地开他的玩笑。老师经常念一个题目:“照原文填空”。前两个字跟赵渊是同音。我就经常叫他“照原文填空”。一直说到他警告我不要再说为止。

再往前右边靠墙的那排是黄小勇和阎磊。小勇身材健壮,皮肤略黑,长相憨厚,表情看上去总是在笑。他上课经常迟到那么几分钟,好像刚从遥远的,热闹的玩耍中赶回来一样。他似乎对迟到并不在意,不慌不忙地走到座位,阎磊给他让了让,他就侧身挤进去,滑进凳子上,背靠着墙,喘气歇几下。他们有那种大大咧咧的潇洒,是我这个新来的比不了的。我觉得他的座位虽然有点靠后,但也不错,我如果能坐在那儿就知足了。

中间区域的右列第三排,既不太靠前,也不太靠后,那是教室的黄金位置。宫丽娜一头整齐的短发,白净的脸面,得体利落的举止,做事稳重,讲话舒缓。她是班里的少先队长,职位和班长是同级的。她也是年级少先大队的成员,所以也是我们班的代表。她拥有老师们喜爱和同学们尊重,并不像班长那样去管理同学,也不多说话。唯一和她接触的时候就是她作为语文课代表经过我的桌边,收走或者发下我的作业本的那一瞬间。

平时,宫丽娜与我的距离是遥远的。她的前面,坐着两个磊磊。这两个男孩个头矮小,踏踏实实。好像受到宫丽娜的影响,做事低调不露声色。这个区域被我称为“好学生”区,我都不敢经过那里。

教室左半边,与王大磊挨着坐的,是齐尚志。他瘦瘦小小,穿的衣服崭新又漂亮。他不停地招惹是非,尤其喜欢挑逗后排两个女生。他总是被班长提醒,但从来都不会被记在本子上,所以总是免受处罚。周围的人也包容着他。他的后面,是李洁和张甜。李洁像她的名字一样皮肤洁白。张甜浓密柔软的头发结成一个不长不短的麻花辫,搭在细细的脖颈后面。她安安静静,隐藏在众人中不露声色。有一次,有个当兵的来到教室,与胡老师在门口说了说,胡老师示意了一下,张甜就收拾好东西,飞快地走出教室。她不是来自普通的家庭,她的家人可以派人来接她,接她的是她爸爸派来的士兵。胡老师还笑吟吟的。我把教室左前方的区域称为“贵人区”。

“贵人区”后面是“美人区”,这是因为有两个女孩—吴婷婷和林雪的原因。两人身材高挑,长得特别漂亮,像一对姐妹。她们在第四排,仍然是我向往的区域。

我想到了自己。我的个子很矮,却坐在最后。这里大多是高个子,我前面同学的脑袋总是挡着我的视线。按照身高,我应该坐在第二或者第三排。

似乎越是前排的同学在老师心里的地位越高。后排的是个子高的,或是学习不好的。然而座位也并不是按照身高排列的。好几个个子高大就像一个巨人一样的同学坐在前几排。

前面和后面形成两个圈子。最前几排的同学和最后几排的人几乎不说话,他们总是听话的,懂事的,受到老师表扬的。而后排呢,都是坏学生。上自习时班里的说话声越来越大,班长忽然站起来,冲着同桌喊道:“给我记人!”“贾奇,赵渊,何继东……”他一边指一边喊,全都是后排的人,而我每次都逃不脱。等待我们的是胡老师的手板。

痛苦又清醒的我

看不到胡老师会把我调到前排的可能。我已接受了坐在后排的命运。和学习不好的,自我放弃,调皮捣蛋的人们在一起,那么我也是这样的人了。所以,我萎靡不振,时常像受着什么抑制,总是迷迷糊糊,没有了在农场的朝气和自信。

在家里,唯一可以舒服待着的地方就是床上。我乐此不疲地玩着一个游戏。把拼图方块拿出来,在床上的某一块腹地,垒成城墙。我把所有收集到的人物:塑料兵,变形金刚等等都摆在了城墙上。有些不喜欢的角色,我就摆在显著的中间位置。我用精湛的弹珠技艺去攻击这些人物。守城者纷纷被我的弹珠击出老远。“这就是你们的下场。”我很爽快。然后又把城墙也打翻,一直打到被子脚下。这些简陋粗糙的玩具,跳棋,塑料兵,不同花色的玻璃球,根据我的喜好,和它们的样貌,似乎有了某种程度的生命,为我表演着我心里的故事,被我同化了。

我感觉我并没有离开农场,我的心还在那里,我还是他们中的一分子,只是每个星期只有一天时间和他们相处了。

我把农场当成我的地盘,和他们把我当成一分子的那种状态还没有变。我与农场紧紧连在一起,我觉得自己依然是农场的人,只是暂时离开。每个星期最快乐的日子就是星期天----回农场的日子。只有这一天是属于我的,有意义的。我把生命又拿回来了,其余的六天是那么的空洞和干瘪,即使把它们都丢掉也无所谓。

我就麻木,耐心地度过那五天。新原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重要,我都不放在心上。不是说我在这里交不到朋友,玩弹珠或别的游戏没意思,或是这里的人们不好。事实上,我在班里玻璃球和跳皮筋的游戏里已经有了一席之地。但是,它们就是不能让我忘记农场。

一到星期六,我的心情就不一样了。因为就在同一天,我就会身在农场,与我的伙伴们在一起了。第二天再玩一天,就相当于在农场待了两天。我整天都被欢乐充满着,期盼着放学铃声的响起。

对故乡的思念让我变得清醒。晚上,我在被子里想生活,想美梦,想农场。清醒地想入非非。在这个时候,生活有滋味极了。

我已经幻想出了一个大的住宅群,我有着无限的能力,随心所欲,呼风唤雨,可以实现任何事。我让这个大宫殿一样的住宅区实现了。所有我想要的人都住在这里。左边是舅舅,姨姨,姥姥的房子,后边是我奶奶的房子,我所有亲人都住在一起。农场伙伴们的家在右侧的农场区。每一天,事情都在一点点的进行。

爸妈们则忙于机械的工作,目标简单,只满足于去想眼前的简单的事情。我不懂他们,觉得小孩和大人真是两种人。

最后一个农场的暑假

四年级结束了,终于盼到了暑假,要回农场了。妈妈告诉我,这次我们不会待很久,要提前走,去姥姥家住一段。我心里的快乐顿时好像丢失了一块,好在剩下的快乐也足够了。

见了伙伴们以后,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大家有点遗憾。除此之外一切如常,我们好像在延续着我离开时中断的时光。我把所有能玩的都玩了,尽量把时间均匀分配给每一个伙伴。如果在外面久了,就担心没时间和女孩们玩。她们可能正在玩摆人家家,为找不到我而感到无聊。

中午,我一个人坐在巷子的背阴里,等着人。正好玲玲看到了我,我就想,那先跟她玩吧。她问我玩什么,我想不出来,她就说,“你会玩藏木棍?不会?可简单了,我教你!”

是这样玩的:用棍子或手指在地面上挖一些道,把一根小细枝藏在其中某处,再用土盖住,把地面恢复原状,让对方找那根小细枝。挖土和掩埋的时候要背对背,不让对方看见藏在哪里。准备好了,我们换了位置,去找对方藏的小枝。先在地上摸索,找到虚软的地方,把轮廓抠出来,最后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分支里抠了出来。她也找到了我藏的小树枝,我在地上画了个我认为最复杂的“霞”字,小枝就藏在那些“点”里,让她差点没找到。

“有意思吗?”玲玲问。“嗯。”我点点头。我们重复地玩。为了不被之前挖下的沟沟干扰,每次都换一个地方,已经从我家门口挪动到邻居家前面了。

海霞,媛媛和我在我家外面的墙根下蹲着,海霞学会了安静和沉默。媛媛和我在她的左右两边,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就想听她开口。她低着头,看着地,静静地听。轻微的“嗯”,点着头,就是她的回应。我们知道这就是她的性格,她偶尔会这样。这种沉静让我们更加喜欢她了。在这个躁动不安的时代,哪个孩子能不为外界环境所动,坚守着自己所相信的原则呢?她的这种状态的变化对我有好处,不会让我过分高兴,飞到天上去。让我总能感受到低谷,和春暖花开的甜头。

一个月后,我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如果是在下午走,大家都在院子菜窖边的大门附近,妈妈自行车骑过来,我紧跑几步,跳上后座。我们出了大门,伙伴们都停止了玩耍,来到路中间,目送我离去,我向伙伴们挥手道别。我们越来越远,我一直朝大院的方向望着。几个大孩子的身影还在那里:是刘鹏,陈新,海霞和媛媛。他们或许舍不得我走,还想多看我几眼,或许是在议论。我想他们会这么说:

“秦志又回新原了。”

“哎,新原到底好不好?”

“他啥时候再回来呀?”

“应该很快吧!”

这次为了避暑和赶时间,我们是上午走的,没有人目送我们。我和伙伴们都不会表达情感,不懂得道别和约定,我完全可以跑去海霞家,跟她说我要走了,看她最后一眼。我什么都没做。或许是因为我们不能控制命运,所以就默默无声。或许有太多事情可以分散她们的注意力,所以我的不在,对别人只有短暂的不适。很快,生活恢复往常,就像我从来没有来过。

我们回了老家。才发现作业一个字也没动。暑假的作业有两个,一本厚厚的《暑假作业》,包括语文、数学和自然三部分,还有十篇日记。村子里没有农场的酷热,也没有玩伴们的勾引,我可以专心学习了。可是我依然写的很慢。我不喜欢留在四合院里,总是待在姥姥的小卖部,跌在柜台后面的大沙发里,等着三姨寻给我糖吃。

河槽边,山脚下的那条河依旧吸引着我。我和二舅经常去河边玩。二舅坐在石墙一样的堤坝上看书,并不管我。我静静地守着小河。清澈的河水绝不停歇,拍打着石头,激起一片片浪花,向下游的目的地奔去。小蝌蚪们挣脱了中间的激流,找到了岸边的一处处浅窝休息。它们如此多,我随手一捞都能抓住几个。

再也不能回了?

开学后的第三个星期天,我们回农场了。我还以为我们再也不能回了,现在,心里的疑团终于解除了。

每次我回来,都会受到大院孩子的热情欢迎。男孩们不见了,听说我的两个朋友刘鹏和陈新也去外地念书了。海霞,媛媛,毛毛和玲玲还在。我一跳下车她们就围过来。她们是这么想念我,需要我。像今天,我在大院里没看见她们,就径直回了家。可她们听说我回来了,很快就都一起来看我。

天色暗下来以后,伙伴们纷纷离开了。把她们送出大门,那尖叫,兴奋,吵闹,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我进了屋。海霞的父母还在里屋和我爸妈聊天。邢阿姨说,那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妈妈说,是,下礼拜再回来拿一次东西。

路上,妈妈把这个决定也告诉了我,说这是最后一次带我回来。我悲伤万分,连连向妈妈哀求。妈妈说了一句我并不理解的话,这种不理解带来的高深莫测,迅速冷却了我的心。这句话是: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着迷于【雪山飞狐】

星期天,高大的杨树被初秋的风吹得沙沙响,空旷无人的校区多么沉闷,听到同一种风声凄凉。我透过那印泥残缺不全,玻璃似乎快要掉下来的窗户,看着天空伤神。

从家走到厕所,又原路返回。路过空空的灰色土皮的操场,想着都没去过家属小院那边,去看看吧。于是改变了方向。我遇到两个小孩正在那儿玩耍。他们看见了我,互相轻声示意一下,黑瘦的男孩就开口对我说:

“嗨,过来玩儿哇!”

他们是怎样的人呢?会像农场小伙伴那样没有心机,不分彼此吗?

“我叫东东,她叫二毛蛋。”男孩介绍说,他比我小一两岁。

二毛蛋,不是二毛。二毛是我那个傻里傻气的小跟班;也不是毛毛,玩摆人家家时总和我配对的小女孩;也不是毛蛋,那个夏天回到农场,给我讲楚留香郑少秋的城里小姑娘。二、毛、蛋合起来,是眼前这位小女孩,短发,红扑扑的脸蛋,乖巧,聪黠,却没有一点农场小伙伴们的影子。

“我叫秦志。”我也说出了我的名字。

他们很高兴,这院子里的孩子突然增加到三个了。

他们也喜欢玩摆人家家。我们就扮演《雪山飞狐》。我是胡斐,东东是苗人凤,二毛蛋是苗若兰。

《雪山飞狐》是1992年10月,在我小学五年级第一学期时播放的。它是一个分水岭。这是第一个没有和农场伙伴分享的电视剧。上学期的《戏说乾隆》,我们还在一起看过,聊四爷,春喜,宝柱,聊和程淮秀长得一样的沈芳。我们聊京城四少,聊青青河边草,聊杨家将,聊封神榜。现在,我们不能一起聊胡一刀,胡斐,紫衣,程灵素,苗人凤和苗若兰了。我一个人大晚上在院子里舞着刀剑,假装自己是胡斐,打败了众多的坏人,救出我的心上人。

不能回农场,我只好和东东玩。东东家在小院第三家。东东妈妈很欢迎我这个稀客的到来,让我随便坐,问我吃饭了没有,妈妈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我边回答她边看了看这间屋子。房屋的一侧是一列崭新的家具,床上铺着白色干净的床单,床的对面是桌子和电视机,以及其他生活的摆设。空间比我家更加拥挤,更有家的味道。

“外了你爸和你妈都在家了?”阿姨问我。

“我爸还没回来了。”我回答。

“这么晚还没下班?你爸工作这么忙?”

“嗯,每天都是很晚回来,有时候都不回来。”我报告道。

他们唏嘘不已。

正要离去的时候,《雪山飞狐》开始了。只要这个电视开始,所有人就都停下手里的活儿,不想错过任何一分钟。东东妈妈说,别走了,就在这儿看吧。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一集演到胡斐初遇紫衣。有几个唯美的画面让我刻骨铭心。它们非常的短暂,一闪而过。背后的线索非常模糊,时断时续。她出现时,戴着漂亮的紫色帽子,珠帘后面是一张俊俏娇柔的脸,千娇百媚,妍妍生姿,傲然独立。她的离去,紫衣习习,笑语嫣然,总是让人意外而遗憾。她的欢乐和悲伤同样充满了力量。紫衣,紫衣,多么潇洒的女侠客呀!

回家的路上,我爬上温室外面低矮的墙头,像胡斐一样飞奔,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像胡大侠一样强大,到时候,我就能回农场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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