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阿德莱德的第25天。
几年前读《霍比特人》的时候,很羡慕住在夏尔的比尔博,可以坐在袋底洞旁的白色长椅上,吸上一卷烟,吐出几个烟圈,然后故事开始了。
而我在这里的故事很简单,和很多可以预见的留学生活并无两样,甚至每一种纠结、恐惧、惊喜和孤独都如出一辙,没有意外。
三周前,四个人,八个箱子,四个背包,就是我们到达这座城市的全部重量。
在宽敞的短租apartment安定下来后,我们在没有办法理解菜单上的大部分单词的情况下吃了第一顿fish&chips。
但从三万英尺的高空降落后经历的每一件事,都是第一次。即使曾来过这个国家,即使有过与人同屋的经验,即使曾为这一切在内心里做好充足的准备,可走进每一条新的街道,遇见每一个新的朋友,拨打每一个英文电话,都是一个充满质感的事件,在我的时间轴上开始新的填空。
这种感觉,就是即使听说过关于这个城市的每一个细节,打听过每一个不走弯路的生活方式,连机场怎么走都能说出个一二,但到达的时刻才真正产生一种和归属感类似的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在宣告一种独立的欣喜。
这是一个很迷你的城市。市中心的Victoria Square上,立着南澳先驱者的雕像,喷泉旁有人在练双人瑜伽,柔软得让人惊叹。广场上的鸽子不怕人也不近人,每天都被路人喂饱,懒洋洋摇晃着略肥的身躯踱步,从没能成功起飞过。即使在CBD,也没有太多的商业感,连在其他城市金碧辉煌的Hilton酒店,在这里也霸气全无,只是一幢灰蒙蒙的大楼,和旁边的建筑并无差异。
走过广场,就是China Town,街边有澳洲人吃着海南鸡饭,用好奇的眼光打量每个拿筷子的中国人,然后继续笨拙地使用叉子插住一块鸡肉。Central Market的中国超市里卖着熟悉的酱料和挂面,还有有弧度的铁锅和雕着细碎小花的瓷碗。在唯一的城中心Rundle Street上,街头艺人拉着小提琴演奏《Counting Stars》,还有表演的日本人用滑稽的姿势游走在行人的身边。黄昏的时候,常常能从草地上看到余辉给CBD涂上迷幻的燃料,整个城市都变成非常安静,变成了另外一种暖色调,很多店铺陆续关门,并没有太复杂的夜生活。
学校就坐落在整个城市的中心点,但只有一条走廊,已经小到了表白只要喊一声就可宣告全校的地步。在Orientation之后,互相认出了曾经的微信网友,也遇到有奇怪气味的印度人,声音尖细而温柔的台妹,固执落寞的韩国人,以及姿势撩人的美国同志。每个人都带着近四分之一人生的长长故事,却用一样的模式交流和问候,用不同的笑点试图理解彼此的jokes。
阿德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慢,空气都很悠闲,连钟楼的钟声都不会让人警觉。十点钟出门会遇到有人在街上晨跑,而人行道上寥寥有几个同伴。路上除了汽车,没有乱七八糟的非机动车,没有疾驰吵闹的飙车党,没有流动的小摊小贩,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大眼瞪小眼的同行人。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着红灯变成绿灯,然后默默在汽车司机的注视下过马路。
原来,等红绿灯也可以是这么孤独的一件事。哪怕坐在汽车驾驶座上的local们,每日看到像纸片般没有变化的风景,应该也会觉得孤独吧。
中国人喜欢热闹,即使身边没有人认识,但那种拥挤的力量,也能给人带来安全感。
而这里的安全感来自于这个城市所散发出来的安逸,好像不会有大事发生,这里让人感觉人生不会有大起伏,不会陷入声嘶力竭的境地。
也许因此,生活变成很真实的事情。
刚到的时候,总在努力做出丰盛菜肴之后,坐在客厅里和邀请来的朋友分享,土豆牛腩,西红柿炒鸡蛋,红烧鸡翅,酱香茄子,冬阴功汤。最初,餐具不够,我们就把叉子当筷子用。后来,实在无法容忍叉子的差体验,终于买回了筷子。就像吃了一周pasta和pizza的我们也忍受不了,扛回来一袋米。但是这里的大米惊人地难吃,甚至连泡饭都没办法下咽,总是会想念中国细软香黏的米饭。这里的超市总是摆满了满货架的巧克力、cheese cake、奶酪、pizza、意面还有冷冻的薯条。
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小家,花了两天时间从短租搬到对街。屋子里都是IKEA的基本家具,还堆满了旧主人曾经的餐具、酒杯、锅具,甚至还留下了一个篮球。
这里房子里的灯光都颜色暧昧,屋子都铺着柔软的地毯。除了偶尔吱呀呀的楼梯,走来走去都是静悄悄的。窗外也是没有声音的,天空就这样温柔地敞开着,挂着亮得睁不开眼的滚圆的大月亮,旁边堆着散落的数颗小星星。按说,南半球的星空只会被南半球的人们所观测到,就像是天际被分为两个部分,宇宙一分为二。这样想来,我们也算看过全部的星空了。
南半球的冬天很漫长,十多度的气温持续到现在,但到了澳洲非常嗜睡的我,醒来下楼的时常常会和铺满客厅的冬日阳光打个照面,门口小径的大树也开了成片成片的白色樱花,让我恍惚有春夏的错觉。
北半球大概还是夏末。还好,在这段日子里,没有太想家。大概是太忙了,带着对这个新世界的无限好奇,来不及去怀念过去。但偶尔还是会想念每一样好吃的,想念上海深夜的便利店,想念家里可以照到床上的并不纯粹的阳光。
但回想起来,这些日子,在无人的街道上搬家,在Ikea的货架中拖床板,在煤气味儿中检查屋子,在黑漆的park里跑步,在深夜的厨房做饭,都不可预知地成为了经历,而且是一种幸福密度很高的经历。
这种经历,就像这里不规律的植物,没有束缚与计划地生长,就像这里时有时无的风,坚定而狂烈地生长,就像这里肆意洒落的阳光,充足却有逻辑地生长。这是个开始,一个真切的开始。
这让我想到《Friends》里Monica对Rachel说的那句话,也许可以作为我这一段碎碎叙述的结尾:
Welcome to the real world. It sucks. But you're gonna love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