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不懂包办婚姻是什么,更不懂爸妈为什么总吵架,每次他两吵架就像一场世纪大战,而我的父亲正值年轻气盛,母亲也是喋喋不休。每一次宣战都是以母亲的谩骂为导火索而开始,最后以父亲的武力获胜而结束。映像中我们三个人的小学时光全部淹没在那些摔碎的碗碟和没完没了的争吵中。在外人来看,这一切都因为我的母亲不单单是个农民,更因为她是彻彻底底的文盲。所有人都觉得父亲一个高考失利被迫务农的人和母亲这样大字不识的人在一起就是做了最错误的选择或者说被选择。(我的父母亲是包办婚姻)
可是嘴巴是别人的,生活是自己的。我们家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们全家人都异常的清楚。我的父母亲感情好与坏先不说,我们三个就是最好的证明。我的母亲是文盲不假但并非不讲道理的人。我们三个从小就特别懂事,能分担的家务活就全部承包。老哥负责体力活,我和妹妹则负责喂鸡鸭还有做饭,村里的人又说,王xx家的媳妇不行生哈的几个孩子没得说,懂事的很。我只想说我们的懂事皆来自于我的父母亲,多半来自于我的母亲。我只想说“不管外人看到的表面如何,我们有你们看不到的美好”我的父母亲为了养活三个小狼崽,被迫踏上了大西北的闯荡之路,刚到新疆扎根的时候就住在地窝子里面,父亲常年在煤矿打工,家里全靠母亲操持,她不是最会持家的人,但是她会拼命去挣。
为了挣一天45块钱,她去扛给葡萄做架的水泥杆,夜晚跑去给地浇水,而这些都是男人才干的活,她给人的感觉真的就是一个不识字的疯子一样。母亲对身体就像对一块贫瘠土地一样的过度攫取,最后导致不到五年的时间里动了三次大手术的刀。先是阑尾炎晕倒在地里被送去医院,为了不让父亲为难,她在医院术后一周偷偷跑回了家,大字不识的她半道求人搭了一辆皮卡,让人家送回来后给50块钱,小伙子看她可怜死活不要。父亲回来和她吵了一架。我们三个像三只无助的小羊一样,悄悄躲在墙角,看着父亲别过脸怒不可遏的训斥,母亲这是则是一言不发。我们感觉到吵架的气氛很紧张,可是我们都能感觉到父母亲彼此之间那种默默不言的体谅和关怀。后来又是乳腺炎和肩部骨瘤手术以及术后引起的并发性哮喘深深的折磨着她。
骨瘤手术可谓九死一生,那次之后我们一下长大了。母亲被邻居抬到一辆拉牛车上时面色青黑,手很冰凉,父亲正从煤矿赶过来,我们想跟着一起去医院,父亲死活不让,说会好好的回来,让大哥照顾好我们三个人。虽然每次母亲住院父亲都不会让我们去陪床,每次也都会回来,但是那次就好像是诀别。后来我记不清楚了,只是记得我们三个无数次夜里喊“妈,咋还不回来?”小妹也老问“姐,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这样重复的问题,却一直找不到答案。见到母亲大概是两个月以后了被别人用类似于床板一样的东西抬着进来的,猛一看瘦的都脱像了,看着很吓人。看到我和妹妹的头发长到遮住了眼睛,母亲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流泪。在家修养了一个月以后母亲强行要下床,背着我们偷偷去下地干活了,电话里听到母亲提前下床干活,父亲又是一顿训斥,母亲也不示弱,世纪大战又开始了。我们都能感觉到母亲想以还嘴证明给父亲看她康复了。尽管大家都心知肚明,母亲其实还是伤口未愈,这种争吵让我们感觉到了家的烟火气息,母亲不在的那几个月空气都是真空的让人窒息。如果说有文化是文明的象征,我们也从来没觉得我的母亲野蛮。小时候家庭作业需要签字,母亲不会,她就每天都用红墨水湛在大拇指上按手印,然后让我们悄悄给老师讲“对不起,我的妈妈不识字。但是不要告诉小朋友,妈不想你们被看不起。”也从来没有因为她是文盲而嫌弃她。
开家长会的时候,每次告诉她身体不好就别去了,我们会和老师请假,可是她每次都偷偷跑上去。为了就是不让我们觉得丢脸,每次家长会本来他可以搭校车一起提前去学校可她非等我们的校车离开半小时以后不会骑车的她就开始徒步七公里到校,然后躲在一个我们看不到的角落里,偷偷的看着我们在领奖台上,我五年级那次家长会,站在发言台的我在无意间看到她躲在校门口的柱子后像个孩子一样,我毫不犹豫的冲向了她,她看到我冲向她的一瞬间,转身就要跑开。我喊了一句“妈,别走”眼泪就决堤了。我的老师同学都没见过我的母亲,初次见她,她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一样一直想逃开所有的目光,嘴里一直嘀咕着“傻娃,妈穿的脏的很,给你丢面了。”我直接就抱着她哭得歇斯底里所有人就这样看着,我不知道他们心里又会怎样想,我只想告诉母亲我们尤为爱她,胜过爱我们自己。
多少年来,我的文盲母亲没有给我们留过出门便条,没有给作业试卷签过字,没有对我们说过一句溢美之词。可是她的爱比任何一个有文化的人更结实,更温暖。她所有的爱都在那扎实的一日三餐里,在那些无数个在灯下缝缝补补的深夜里,在那些无数个我们踢掉的被角里,在她那逐渐蜷缩动刀无数的肉身里。在无数次为了给我们筹集学费和父亲的争吵里。在她看似空白的人生里用我们填充的满满当当的岁月里。还有那些难熬岁月里一个人偷偷抹去的泪水里。现在全都在每一次通话的叮咛和唠叨里。
我的母亲的确是文盲,她不会说华丽的词藻,不敢在家长会发言,不会煽情,甚至出门了坐公交车都要人给她指路,她喜欢和父亲争吵,也许那是她唯一证明自己存在的一种最直接的方式,看似野蛮,但是却发自内心。可这就是我的母亲,独一无二。她爱我们不会因为她是文盲而减一份,我们对她的爱只会因为她是文盲更增一份。因为她比那些有文化的母亲爱的更用力,爱的更辛苦,也爱的更深沉。
如果说真有人是谁的全世界,那么母亲就是我们的全世界。(母亲这个字眼教会我用眼泪来爱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