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大孙女从县里回来了,三嫂挎着篮子牵着孙女去村子东北角的玉米地找嫩玉米,准备煮给孙女吃。
到了村口的小桥边,三嫂让孙女去跟雪花娘的几个外孙女玩。她自个儿走进雪花娘家,喊她陪着一起去地里。
“我这还有活呢?”雪花娘不情愿去,“孩子们没人看能行吗?”
“没事,就一会儿,你知道余婆婆埋在东北地,我一人哪敢去?”三嫂小声地说。
“哎,大白天的,我还真不信邪,就你整天疑神疑鬼的。走,我去。”雪花娘换上一双破点的鞋跟着出去了。雪花娘胆大,有主意,平时三嫂有事喜欢喊着她。
快收玉米了,下了半月的雨,收玉米的日子也推后了。天刚放晴,通往地里的小路还没有干,两人只能沿着路边有草的地方一前一后走,边走边叙话。
“日子过得可真快,你看余婆婆都走了大半年了。”雪花娘说。
“哎,可不是。”三嫂说,“真快,我老感觉就不久前的事她踩着小碎步从我家屋角跑过的样子老在我眼前晃。”
余婆婆出事那天,天已经黑了,三嫂跟家人正在屋檐下吃晚饭。
只见余婆婆的孙媳妇一路小跑往公路上去,余婆婆跟着后面,气喘吁吁地喊:“娃妈,别犯傻。你要是走了,不见孩子你不心疼啊,谁家小夫妻不吵架,隔天就好了。”
三嫂心想:看来余婆婆家的孙子和孙媳妇又吵架了,现在这些孩子十八九岁就结婚,不懂事,不知道体谅大人。农活、家务事、带孩子、挣钱都让老人干了,还挡不住他们三天两头吵架。
刚端碗进屋的当口,三嫂听“嘣”地一声巨响,然后又是“咚”地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孙媳妇的哭喊声。“老天爷,肯定出事了。”三嫂和公路边的邻居们赶紧跑去看,只见余婆婆躺在地上已不省人事,孙媳妇哭声泪人。那两声响,是余婆婆撞到车上又弹到地上的声音。
压根不用去医院,谁都能看出来,没救了。余婆婆的丧事刚办完,孙子气得就把孙媳妇赶走了。 孙媳妇哭哭啼啼,几步一回头地坐上了去外地的车。
“现在的小孩,怕他们在外面打工荒废了,早早地给他们说亲,盖楼房,买家电,娶媳妇。有啥用?有几个懂事的啊。”雪花娘说,“真不如生闺女!”
三嫂说,“生闺女也得有那命,谁像你那么有福气,有四个孝顺闺女,逢年过节吃不完的东西,还不受气。”
“我当年被婆婆骂只会生闺女的日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其实你也不错,两个儿子能挣钱,媳妇也不敢惹你。”雪花娘安慰三嫂。
“当面是不敢惹,我背地里哭了多少回可没人知道。只是我不能在他们面前低头罢了,一旦低了头,这辈子就直不起来了。”三嫂叹口气。
两个人走走说说,很快到了地里。放下筐,贴着地边儿瞅,她俩很快就掰了几十支小嫩玉米。正准备走呢,忽然不远处传来“嘤嘤”地哭泣声。
“我滴娘哎,是余婆婆,赶紧跑。”三嫂拉着雪花娘就要跑。雪花娘说,“不可能,你别慌,我再听听。”“听啥啊,就是从余婆婆坟地那边传来的,赶紧跑吧。”
三嫂挎着篮子,也不管小路是不是干净,踩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跑得飞快。雪花娘也只好紧紧跟在后面。两人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村口的小桥边,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三嫂就不怕了,停下来坐在小桥上喘气。
“肯定不是余婆婆,回头我想办法打听是谁?”雪花娘说,“你赶紧带孩子回去做饭吧,小孩该饿了。”
三嫂定定神,喊孙女过来,牵着手回家。到了家,大媳妇凑过来说,“妈,你手头存了多少钱了,娶老二媳妇跟我借的三万得赶紧还我啊。这说起来也快,孩子马上就上小学了,我想筹点钱,在县里买套房子,以后接送上学方便。”
“只有万把块,先给你吧。剩下的我攒够了就给你,你爸在外面收废品一年也剩不了多少。”
“你心里有数就行。谁让你对老二那么大方,她结婚要六万,你一点不打折到处借也递到她手里。我结婚你可才给三万哪!我没让你补上已经不错了。”
“你结婚是啥时候,这都好几年了,搁现在,你要八万,我砸锅卖铁,卖地卖血也想办法给你。过去就过去了,彩礼还能补啊?”
“怎么不能补?我舅舅就刚给大媳妇补了三万。咱村上也有啊,村东头毛毛家老三结婚,要彩礼六万,毛毛娘答应了。老二媳妇不愿意,要补给她,刚才婆媳刚吵一架了。”
“老二混哪!让老婆子上哪弄钱补给她?老两口一年到头在外面打工挣钱,刚给老三盖好楼房,这彩礼钱说是答应了,怎么凑还不知道呢?还补给她?尽想好事。”
“说是这么说,像我这样不计较的媳妇可不多。不补,她家的日子可过不好。吵完架,毛毛娘闷声不吭把饭做好,走了,也不知道去哪了?”
三嫂闻听此言,反而心定了不少。随后,在心里叹口气:唉,谁的日子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后记】
在有些农村,儿子给女人们带足面子。这些“肚皮争气”的女人们幸福地享受着婆婆和老公的好脸色,但好日子其实没多少。为孩子喂奶换尿布擦鼻涕的日子好像刚刚过去,转眼,就要考虑他们上学、工作、娶媳妇、生孩子。
辛辛苦苦为他们盖上高楼,让小两口住进宽宅大院,老两口也开始卷好铺盖,搬到还没倒的老宅里,或到偏僻田间盖两间小房,回归几十年前刚结婚那会儿一穷二白的生活。
与儿子媳妇们“远距离”生活,是维持和谐的一种方式,但也有是吵了架才搬,从此形同陌路的。
奋斗几十年,又回到“解放”前,并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