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天已微亮,草庐外响起几只喜鹊的叽喳声,悦耳动听。门前松树上窜出两只花鼠,闪电般追逐奔跑。顷刻间,纵身跃上枝头,展开肋下短翅向对面山崖滑翔飞去。
山谷中虎狼哮声偶有传来,惊扰到老祖休息。他调整身子,重新端坐。片刻,又僵坐不动,不知是睡是醒。
子休体内草珠与定魂珠转动不止,白、绿两道光色漫透全身,青筋毕显。
纤叶俯在木榻边,手托腮帮,双眸时睁时闭,不住地点头。
正当此时,山谷中涌起一阵狂风袭扰草庐。庐子简陋,风流穿透茅草钻进屋来。
纤叶后脊一凉,耸了耸肩,打了个喷嚏。
她睁开惺忪睡眼,看向子休,猛然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纤叶道:“公子唇色红润,周身肤色复归于前,神态……神态也有了变化。”她手指贴在子休额头,感到体温回升,不似之前那般冰凉如铁。
纤叶嘴角含笑,默默念叨:“定魂珠与草珠的灵力果然非同一般。这才半夜居然有如此神效。”心中越来越兴奋,笃定他很快就要复苏啦。
老祖也被冷风吹醒,闷哼一声,道:“小丫头是醒的早了,还是一夜未眠?那臭小子可有动静?”
纤叶道:“纤叶看护公子,不敢大意。公子神色已复,却还未醒转,照此情形想来也用不了多久啦。”
老祖笑道:“那便再好不过,老夫还等着收他为徒哩!”
顿了顿,又道:“是了,你是镇海王的义女,老王爷法力无边,可曾教你几招不得了的法术?”
纤叶回道:“来去匆忙,王爷未能亲自指点,让纤叶引以为憾。可是,纤叶却亲自领教过镇海王高招,真是厉害之极。”
她心道:“他收子休为徒,奇相收我为女。这二人同是海中一等的高手,当日四海会盟,两人比拼又曾势均力敌……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既有趣又微妙,老祖此刻询问她,不知是否在探听奇相功力。”
不及多想,老祖冷笑道:“哼,镇海王天纵奇才,风度翩雅,让我这丧家独夫好生羡慕。”
纤叶闻言,又心想:“两人位置相当,武艺不相上下,然而命运天差地别。”
老祖沉默了片刻,长叹道:“当日,老夫终是没能制住裂水龙象鲸,令它撞倒玉柱,挣脱锁链咆哮而去。南海岛屿、村庄饱受其害,致使黎民失所。”
“老夫虽被陷害,但是当日众目睽睽之下,所见者众多,自然有口难辩。海神知我委屈,苦于无人对峙,庇护不了我,于是将我削除海籍。”
“长公主本就嫌我貌丑,只因海神施压,无奈之下才同意嫁与我。那时节,我放走圣兽,她直言我心肠狠恶,上书她的父王想要悔婚。海神不允,她一时气短跳下了云崖。”
说到此处,老祖停顿了片刻,仰头唏嘘,接着又道:“哼,老夫获罪当日,那些昨夜里还与我称兄道弟的公侯,与我声色犬马的权贵,无一人为我辩护。唯有交往平平,有过一次战斗的镇海王力保我的性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老夫一夜之间看清世事,心凉如水,只盼着海神大人将我斩首,了却此生罢了。”
纤叶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头可断,血可流,恨不可消。老祖因花叶蛇陷害才致如此。大仇未报,岂可轻言生死。非是纤叶口快,老祖此种心态,着实让人看不起……”一语说罢,想起他妻离友散,命悬一线,心想若换作她自己也不知会做何举措,当下忍住,不再继续说下去。
老祖闻言不怒反喜,笑道:“小丫头直率。老夫被逐后也想通此节。富贵荣华,锦衣玉食,名利权柄,都是镜花水月,过眼烟云。自我放出圣兽后,花叶蛇那厮海域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天可怜见我,如今那厮终于露出了踪影。”言毕,一掌挥舞将屋内石桌裂碎。
老祖冷道:“既然老王爷已去擒拿,老夫倒不必急于一时。若王爷捉了那厮,必然送去南海请海神发落。”
纤叶道:“老祖真是料事如神,我曾与王爷有约,若拿住花叶蛇让象罔往鹿溪寻我。”
老祖道:“再好不过,等象罔回归,老夫自去瀛圣宫与那厮当堂对峙,讨回亏欠我几十年的公道!”
纤叶眉头微蹙,想起她去漫山之时,老祖对奇相的评判,稍一迟疑,说道:“老祖当日定是听过往流民提及漫山淫恶之事,以为多年未见,镇海王大变失节,叫我小心谨慎。然而当日老祖获罪之时,他却力保劝谏。你二人同为王,单从此事来看,怕是我父王胜出一筹。”
老祖何等江湖,立刻听出她言外之意,大笑道:“小丫头说的不错,镇海王大人品德,倒是老祖我小人之心啦。”
纤叶也笑道:“老祖心胸坦荡,却也不失为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正人君子,正人君子……”老祖反反复复念叨,摇了摇头,叹道:“自从流落他乡,这些年来亦正亦邪,心魔难除,早已不如当年那般风光齐月。”
面纱之下,老祖两只眼眸映着屋内的烛火。火光跳跃,时而涣散,时而凝聚。他不由得想起了遥远的过去,想起那片令他欢喜又厌恶,怀念而又害怕的万里海波。
“我在哪?!”忽然,一记粗声透彻草庐。
老祖与纤叶纷纷转头,表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