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春分,春盛了,也深了。
小时候,不明白春分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每到这天,母亲都会熬好一大锅红茶让全家人喝,说是可以防止春寒,暖胃升阳。那茶并不难做,只见母亲泡好十几颗红枣,切上七八片生姜,放进锅里,再倒上大半锅清水,就放在炉火上烧,水开之后再熬上一刻,加入红糖,稍加搅拌,便可熄火盛出,热腾腾的姜枣红茶就可以享用了。我记忆中的春天,总带有一股甜丝丝的姜枣茶味,那茶,红润黄亮,甜中带辣,只一口,便温暖了一个季节。
“春分,春分,春天分成两半了。”我对母亲这句话印象特别深刻。是啊,春的灿烂,总有一个漫长的前奏。立春后,暖暖的春风只来了个惊鸿一瞥,可就在人们以为从此要春暖花开的时候,春又在不经意间转身,留下一个料峭的背影,迟迟不肯一展笑颜。
直到春分,春天才真正打开了一幅绚丽的七彩画卷,阵阵细雨唤醒了沉睡的大地,树叶花蕾都伸出脑袋,好奇地聆听着风儿关于春的诉说。几乎就在一夜之间,春天的色彩开始缤纷。绿油油的麦田是底色,返青的麦苗绿得惹眼,那种鲜嫩嫩的绿色,是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孕育出来的,向人们昭示着无限生机,金黄的油菜花开得肆无忌惮,漫山遍野,像春之画师流畅的画笔流淌开去。杨柳依依,百花盛开,草长莺飞,蝶儿舞,蜂儿忙,春忙碌起来,也流动起来。春分是一个响亮的鼓点,春的乐章被演奏到高潮。
野菜也湊起热闹,一朵朵,一簇簇长得极好,那时每到周末,我总会跟着母亲到田间坡头去挖野菜。田野间万紫千红,遍地雀跃,母亲提着小筐,走上田头,在田间地里穿行,不时能找到新鲜嫩绿的野菜,游刃有余。看着挖到的野菜装满筐,母亲用沾了泥土的手顺一顺被风吹乱的头发,露出舒心的笑容,还会耐心地给我讲那些野菜的名字和用途。绿的长着锯齿样叶子的是荠菜,焯水后可以凉拌着吃,降血压,还可以加肉做成饺子馅,味道鲜美;那紫红的散发着异味的根茎叫折耳根,用盐腌渍后调味生吃,不但口感不错,还能防治伤风感冒;那长的像小星星的细细野草晒干后可以做药……母亲讲的很多,可惜幼年的我只记住了喜欢吃的那一小部分。
春分一过,母亲又总会絮叨着,催促着春天就快要过了,要紧的事情快点做完,迟了就会误了一年。在她的催促中,薄了衣裳,厚了棉袍,四季更替,转眼我已长大,离开了她,十四岁的我去了远方的城市。那鲜美的野菜,那暖暖的姜枣茶和美丽的春天一起被留在了家乡,留在了母亲身边。
走在人生的春天,我却忙碌地无暇抬头看蓝天,低头看绿草,就连日日经过路边的那些树,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褪尽了最后一片黄叶,抽出了新的绿芽。从西北到关中,从中学到大学,毕业后的日子仍然忙碌,我拼命透支着自己的春天和健康,以为只要能到我向往的那片国土,失去这些算什么。我不去想家乡的春天,甚至整整七年不曾回到母亲的身边。期待着以后每天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日子,殊不知厄运正穿过冬天的冰雪悄悄降临,当身体再也支撑不了希望之时,我的精神也霎时崩塌。我在春天的深夜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母亲第二天傍晚就出现在了我待着的城市,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带来了一束家里开的正盛的桃花。我抖擞着双手接过,伏在母亲的肩头哭了个够。
那个城市有非常著名的郁金香花展,只是每年的花展我都用以后再去吧,以后机会多的是的借口安慰自己,一次也没能去观看。 陪着母亲去了那个城市的公园,郁金香开的正好,朵朵花苞亭亭玉立,迎风招展,叶子也挺戈待发,剑气如虹。我们走走停停,母亲也不多话,只温柔地一路牵着我的手。累了时,坐在石阶上歇息喝水的档口,母亲突然说:“前天春分节气呢!”我愣住,不解她要说些什么,只看着她。“这春分一过,花就慢慢地该萎了,该结果实了。”母亲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我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回到住处,看到花瓶中母亲头天带来开的还很繁盛的桃花花瓣落了不少在桌上,我便心疼地拾起,母亲却还是温柔地接过,扔进了垃圾桶:“花落了就落了,有什么可惜的,明年又有新的,花开到太繁盛总归是要落的。”我愕然,母亲并没有多少文化,断然说不出盛极而衰的道理,却用最普通的花开花落告诉了我,浅显易懂,也更深远。对母亲,我油然而生一种敬意,这在我,是从没有过的感觉。
我拖着顽疾的身体随母亲回到了家乡的小城,在母亲的身边重新做回一个小孩。我遇到了爱我的人,他人随和,很普通,不在乎我的病体,愿意照顾我一生。母亲很满意,催促我早日嫁了。
终于,听母亲的话,我拥有了新的生活。结婚后,我讲给先生春分喝姜枣茶的“典故”,他也放在心上,照着母亲的方法每年都做一些,喝着暖暖的姜枣红茶,就像是幼时母亲做的味道。如今,母亲老了,不愿再着手去做,我们打趣她懒了,她不生气,只笑笑说:“你们喝了我那么多年的茶,现在该我喝你们的了。”写完这些,也该去准备红枣和生姜了,记住今年做好,要给母亲送去。
春来如约。——有母亲的春分,春天便永远盛开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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