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开讲》——圣哲作易本之忧患

《周易》,或者说《周易》的忧患之学,是如何产生的呢?可以断言,正是人类自降生于地球之后所伴随的无数忧患,以及远古圣贤面对忧患所进行的哲学思考,才促成了《周易》及其忧患之学的诞生。


文献记载,《周易》的八卦符号是原始时代的伏羲创作的,他用八卦来象征自然界的八种基本物质:天、地、雷、风、水、火、山、泽,这显然是出于这位圣人对大自然变化无常之情状的忧患心理,意欲以八卦的象征来概括、归纳大自然的运动规律,甚至带有通过窥测运数以期趋吉避凶的企望。这在以后伏羲氏又将八卦重叠成六十四卦,乃至产生像《连山》、《归藏》这样更早于《周易》的原始筮书之时,表露得尤为明显。


因此,《系辞下传》追述伏羲作八卦的情状说:“古者包牺(即伏羲)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之所以俯仰天地、近取远取、“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岂不是皆因人生、自然之“忧患”而不得不有所为吗?


历史发展到公元前十一世纪,中国的商朝末年,商纣王逆天暴物,天下无道,西伯姬昌(即周文王)被纣王囚禁于羑里,身罹患难,于是推衍六十四卦,撰写《周易》卦爻辞,喻示修身明德以处患难之旨。这样,《周易》便被人们视为“忧患之作”。


《系辞下传》对此特别指出:“《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又说:“《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是故其辞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倾。其道甚大,百物不废。惧以终始,其要无咎,此之谓《易》之道也。”正因为有忧患,所以《周易》六十四卦多设“危辞”以示诫,使人们始终警惧,善保“无咎”,也就是以十分审慎的态度对待人生、对待大自然,才能不犯过咎。


孔颖达《周易正义》说得好:

若无忧患,何思何虑?不须营作。今既作《易》,故知有忧患也。身既忧患,须垂法以示于后,以防忧患之事,故系以文辞,明其失得与吉凶也。

这就把周文王因忧患而创作《周易》卦爻辞之事解说得颇为明白。


明代易学家来知德《周易集注》也就此发论云:

《易》之兴,指《周易》所系之辞。《易》乃伏羲所作,然无其辞,文王已前不过为占卜之书而已。至文王始有彖辞,教人以反身修德之道,则《易》书之著明而兴起者,自文王始也。因受羑里之难,身经乎患难,故所作之《易》无非处患难之道。


尽管周文王作卦爻辞之说未必为所有的学者(尤其是今天的学者)所接受,但《系辞传》推测《周易》卦爻辞诞生于商末周初的“中古”时代,认为作《易》者流露浓厚的忧患思想,实是可取的论断。


倘若再进而考察孔子作《易传》(《十翼》)的时代背景及人生际遇,我们又可以看到,孔子之赞《易》,也完全是因忧患而作。这位中国先秦时期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生当世道衰微、礼崩乐坏、人心不古的春秋末年(前551—前479),纵然删定《六经》,讲学授徒,为中国文化的流传与发展作出了不朽的贡献,但他的一生却充满不计其数的忧患,他面对社会的混乱提出了种种政治主张,回报他的是四处碰壁。


因此,孔子晚年只好致力于讲学与著述,而《易传》十篇的问世,则全面反映了他精深的易学思想与强烈的忧患意识。或许有人坚持《易传》非孔子所作的观点,但我们还是有充分的理由认为这部著作与孔子密切相关,《论语》、《史记》、《汉书》等文献的记录,为我们提供了扎实的证据。


班固《汉书·艺文志》,承司马迁《史记》之说,对《周易》经传的创作进行了简要的总结,他在引述伏羲“始作八卦”的事迹之后,又曰:“至于殷、周之际,纣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诸侯顺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于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孔氏为之《彖》、《象》、《系辞》、《文言》之属十篇。故曰《易》道深矣,人更三圣,世历三古。”


所谓三圣、三古,即指上古的伏羲,中古的文王,下古的孔子。此种说法,在汉代最为学者所接受。然而,我们更感兴趣的则是“三圣”作《易》的思想动机及与人生忧患的本质关联。


把“三圣”创作《周易》的背景贯穿起来分析,我们看到,伏羲生于结绳钻木、穴居野处的时代,在人与自然的尖锐矛盾中,他感受到的是严峻的万物生存之忧患,他思虑所及,是侧重于宇宙间事物的和谐与平衡规律,于是人们称伏羲的卦画为“先天自然之《易》”。

周文王生于殷商末世,身罹厄境,他的忧患,较之伏羲则增添了对政治社会与人生兴衰更迭的种种感悟色彩,侧重启示排忧解患、趋吉避凶的变化规律,于是人们称文王所撰卦爻辞为“后天变化之《易》”。


孔子生于春秋乱世,对衰落不振的社会从上层到下层都有深刻的体验与认识,他的忧患意识,与伏羲、文王相比较则又增添了关于人类社会伦理道德思想的全面品评,把《周易》六十四卦的精义衍扩到“君子”与“小人”的范畴作出前所未有的剖析,于是人们称孔子的《十翼》为“哲学义理之《易》”。


简言之,面对瞬息万变的宇宙、大自然及充斥着无数未知信息的生存环境,人类不得不忧患,哲学不得不忧患,于是诞生了《周易》的忧患之学。从伏羲、文王到孔子,这三位被推崇为《周易》作者的大圣人,无不在忧患中思索,在忧患中进取。


忧患令人惕惧,忧患激人自强,忧患创造了《周易》哲学。《周易》的忧患,在于忧宇宙、忧大自然、忧社会、忧人生。直至今天,它敲响的警钟依然振荡着我们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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