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老了,开始听不清,看不见,闻不着。我只能把他的餐盆儿推到它的鼻子底下。他会时不时地发出呜咽声音,应该是因为身体哪里疼;也会时不时地发出沙哑的叫声,带着惊慌失措。
如人暮年。
大熊是只狗,甚至都说不清是什么品种。作为他的主人,更惭愧的是,我都想不起他是哪年出生的,我只记得我的第一条狗暴病而亡后,就是他来陪我了。那时是小学?是初中?我是真的不记得,但最少也十四五年了。这是我跟父亲达成的共识。我跟父亲经常一起念叨,这是我们的共同的过去。
我喜欢动物,小时候对着我们家的老黄牛聊天,差不多全村人都知道了。也喜欢养动物,最先养鱼,一条大鲤鱼,养了半年多,后来没忍住,吃了;后来上完劳动课,决定养兔子,养肥了,吃了;后来养大白鹅,家里人要吃的时候,我抱着满院里跑,跟家人讲道理,毕竟大白鹅是有灵性的,鹅像狗一样,看家护院,也护主。这次我不记得有没有吃……
再后来养猫,当时应该是初中。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里,听着收音机,写着作业。小奶猫就趴在我的书桌上,挠我的笔,抓我的书,有时候蹭蹭胳膊。我喜欢小猫的活泼好动,我喜欢小猫爱干净,粑粑都找地儿埋掉的好习惯,痴迷于给他们洗澡,抓身上的跳蚤,但也猜不透它们长大后的高冷。我养了不止一只猫,有的在春天被别人家的猫钓走了,有的在产崽儿的时候死掉的。后来,我就再也没养过猫。毕竟,每一只猫,都特立独行。
再后来我就养狗了。我有印象的属于我自己的狗,只有两条,一条小黑狗,我管她叫贝贝。典型的吃货,护食,见到吃的连我都咬。我手上有个大写的“二”就是它啃的。但我依然惯着它,虽然只是个动物,但有个性就是条好狗。直到有天早晨,它暴毙。我又心疼,又自我安慰,连主人都咬的狗,死了就死了吧。手上的那个“二”,是个疤,时隔多年却与那时交相呼应。
再后来,就是大熊,可能叫大熊、大笨熊、狗熊。惭愧,离家十年,每年呼唤他的名字都不过十次。有时回家,他兴高采烈的挣着铁链跳起来或者奔向我接我,嫌他身上有土,我都很少摸他。如果我是他,应该会十分的怀疑和难过吧?
大熊刚到我家的时候,出生不到俩月,奶毛都没退。没有奶和奶粉给他吃。一个盛满玉米糊糊的搪瓷小碟子,他顶着吧嗒吧嗒的舔,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贴着墙围着房间转一圈,吃到肚圆,心满意足。春节在家,我经常跟老爷子讨论起这个场景,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沉默了。
他长得很快,个子又大。所以半年大的时候,老爷子就把他用铁链栓起来了,虽然他从未伤过任何人。有时候,他也怀疑,总是木呆呆的望着我们。我也心疼,但没有办法。万一伤了人呢?毕竟我们从小是被这样教育的。他是蠢可爱,犯起傻来连铁链都咬。但是他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把自己从项圈里挣脱出来的办法。老爷子总是一脸微笑又无奈的喊他回去,重新栓上。而我,总是一脸得意。
大概大熊最喜欢的就是晚上吧,因为晚上锁好门后会放开他。他有一个爱好,就是拿耗子。他会猫在老鼠洞或者老鼠经过的路上,一动不动俩小时,战果辉煌。我想这大概也是我家后来不再养猫的一个原因吧。现在他老了,院子里又有老鼠了。
他个子太大了,附近的狗即便都早已都俯首称臣,遇见他还是要挨揍。所以平常是不让他出去的,所以逮着机会,他就往外跑。跑出去主要撒尿圈地寻找爱情,顺带着揍一下闯入他的地盘的别的狗。也因此,我和他唯一的游戏就是在院子里追逐。有时候我追他,他看我追不上他就停下来等我;有时候他追我,我经常突然急停,他想停停不下惯性的往前冲。即便总是玩儿这样的把戏,他也乐此不疲,热情不减。
以前养小黑狗的,离家久了,回家小黑狗就狂叫不停,仿佛我是陌生人。大熊从不这样,无论离家多久,他都满怀热情的迎接我回家,满是疑惑得在铁链的束缚下望着我离开。十多年,反反复复,他没嫌烦,也没忘记。
春节回家,一到家我就唤他,他趴着没有动,我以为天冷他懒的动。我再唤,他动了动头,用鼻子使劲却没有方向的乱嗅,我才意识到大概他完全看不见了。他患白内障两年多了,现在嗅觉也不好使了。我蹲下去,他大概闻到了我的味道,缓慢的摇了摇尾巴,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如人暮年,距离上次我回家只有半年时间。
老爷子已经不在拴着他了,但大部分时间他都趴着不动,偶尔会挪到阳光下晒晒太阳。每天偶尔吃点东西,有时候会因为身体难受而呜咽,因为恐惧而低吠。他的一生都在和铁链抗争,然后是院子。
等他死去,我想我还会养条狗,不是因为他们忠诚,而只是因为他们是一条狗。
不奢求太多,只希望四月回家的时候他还在。
我时常想起他飞奔的样子,冲过来接我回家。
孜然Sun
2017年2月16日于公交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