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午后,正坐窗前,写一篇县里交给的“纪念建党100周年”征文。窗外闷雷作响,风声骤急。风摧琼枝,雨打窗棂。雨丝长,思续也长。索性,沏一杯香茗,端坐案边,望窗外雨丝,任思绪疯涨。
想起了,千千万万为新中国无私奉献的志士仁人。父亲也是其中一员。思念父亲,万千思念翻作雨。
1、苦难岁月 矢志革命
父亲1925年生于一个贫苦家庭,弟兄三人,他是老大。听他说,我们老家原是白庙张湾的,早年因为闹灾荒,老辈拖家带口背井离乡,爷爷1931年病死在逃荒路上。最后,一家人落脚在源潭大春坡村,给人家扛长工打短工。
后来,靠邻居家的西山墙搭了个茅草棚子,冬磨豆腐夏磨凉粉。兄弟仨人,轮流出去游乡。磨出的豆腐凉粉自家舍不得吃。一年到头,苦日子就在这盘磨上无休止地转呀,转。
有年冬天,快过年了,那天,北风呼啸,轮到二叔出去卖豆腐,瘦小的身子挑起担子晃晃悠悠,刚迈出屋门不远,一个趔趄滑倒在地,父亲赶紧跑过去扶住豆腐挑子。二叔就蹲在地上哭,说啥也不去卖豆腐了。奶说:“娃呀,不去卖豆腐,咱年下吃啥哩?”
外面的风雪愈来愈大,父亲牙一咬,挑起豆腐挑子,瘦弱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乱舞的雪花里。
转眼到了1947年,已隐约听到了解放大军的“隆隆”炮声。这年的9月,在源潭地下党王晓舟等领导下,村里成立了贫农组织,推举父亲为组长,县里发给他们一些武器。
父亲利用卖豆腐作掩护游乡串户宣传革命,传播火种。在父亲和本村王传亮、王耀德,刘宅樊章等人宣传发动下,一贫如洗的“泥腿子”革命斗争激情如干柴被点燃,一下子燃烧起来。跟土豪劣绅斗,跟反动势力斗,减租减息,打富济贫。
土豪劣绅由于失去了既得利益,对贫农组织恨之入骨。千方百计想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1947年12月20日,桐柏军区第28旅解放唐河,成立了爱国民主政府。
人民政权刚成立,基础不稳,国共双方形成“拉锯”之势。土豪劣绅、国民党残余、反动“还乡团”等时常袭击、骚扰新兴政权,枪杀无辜干群制造混乱。
1948年农历9月29日,何康明率反动武装“还乡团”突然包围了大春坡村,搜捕贫农组织成员。大家得到消息迅速转移了,父亲因肚子疼得很实在无法脱身,情急之下藏到了邻居家的豆叶垛里。
由于村里的“头面人物”王汉朗告密,父亲被捕。藏在屋檐下的两枝抢也被搜了出来。敌人把父亲五花大绑拉到坑边用磨杠打,直打得他皮开肉绽。当晚,敌人又把父亲押往源潭街富华烟厂(现在的房产处)连夜进行审问。施以皮鞭、老虎凳、辣椒水等酷刑,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威逼他供出贫农组织成员及上级领导的下落,但父亲始终坚贞不屈。
家里被抄七次。为了邀功请赏,“还乡团”准备把父亲押往南阳,因为抓到一个贫农组长赏大洋三千。当走到桐寨铺刘斌桥时,得知南阳守敌王凌云部已被我军包围,于是,他们急忙掉头向新野方向转移。当晚,赶到新野县东北角的魏庄,与驻扎在那里的国民党军残部会合。当天夜里,敌人又对父亲审问五次。看实在问不出什么,就给父亲换上军装,叫他当国民党“炮灰"。
夜色沉沉,到处笼罩在恐怖之中。父亲偷偷找到房东大娘,找来旧衣裳换上。趁着夜色向村外逃去。村子里外,敌人设了好几道岗,一堆堆篝火映红了夜空,犬吠声不时从村子里传出来。
父亲不敢直腰行走,身子匍匐在地,艰难地往前爬行。不敢走大路,从庄稼地里穿行,逢沟爬沟遇河趟河。鞋磨掉了,裤子磨破了,膝盖上的肉也磨烂了,露出森森白骨,鲜血一点点滴落在路上。摸爬了好长时间,回头看看没有追兵,父亲站起身喘口气,然后朝家乡的方向跑。跑啊,跑,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只听得耳边传来金鸡报晓的声音,抬头一看,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经过一夜的舍命奔逃,父亲终于逃回了家。全家人一见抱头痛哭。由于受刑时血水浸透衬衣沾到了肉里,奶奶给他换衣服时,怎么也脱不下来。望着父亲膝盖上露出的白骨,奶奶心如刀绞。她摸着父亲的脸叫着他的小名,哭道:“留啊,以后咱可白干了,成天提着头干,要有个三长两短,叫妈我咋活啊?”
父亲坚定地摇摇头,说:“妈,这苦日子不会长了,穷人出头的时候就要到了。”
1948年11月,父亲的战友王礼志、史志光捎信说新野解放了,叫他赶紧去。于是,父亲毅然辞别亲人只身来到新野,在兴隆区公所参加了革命工作。后来,组织上又保送父亲到开封粮校学习。1954年10月,父亲被调任源潭少拜寺涧岭店粮站负责人。后调源潭供销社,任支部委员。一路走上了洒满阳光的革命道路。
洒满阳光的道路上,有快乐也有伤痛。
后来,因当年被“还乡团”搜走枪支的事情,父亲被“蒙冤。从此,被剥夺了工作的权利,党员也挂了起来,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冬天,寒风肆虐,雪花纷飞,到地里挖树窑、修水渠,风餐露宿。由于长期心灵上、身体上的折磨,父亲患上了严重的肝病。有一次,在源潭齐庄劳动,昏了过去,被送进了源潭公社卫生院......
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父亲始终对党忠诚初心不改。
2、工作敬业 朴素本分
父亲一生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他性格耿直,眼里见不得邪事。在食堂任负责人时,无论看见谁白吃白占公家的东西,他就不依不饶追根到底,也因此得罪一些人。
他生活俭朴,一件衣服能穿好几年。身体有病不舍得买补品,就买几毛钱一斤的柿花(银耳),加冰糖炖炖吃。
父亲古道心肠,村里人上街赶集,一时手头紧找父亲帮忙,他总是有求必应。有时钱不凑手就去借。乡下表叔家孩子多,坠子大,父亲常常接济他们。表伯要盖房子,父亲说:“你把坑边的柳树放几棵拉回去吧。”花婶常年有病,父亲常买药托人捎回去。妈在乡下劳作,身体不好,好生气悲伤,父亲常安慰她:“看远点,孩子大了,一切都会好的”。
父亲平时少言寡语,对亲人的关爱,也是从点点滴滴的“俗事”里体现出来。因为穷上不起学,他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所以对我的学习要求很严。凡学校考试成绩单出来,他都会在家长一见栏留下歪歪斜斜的字迹,鼓励我努力学习,戒骄戒躁,不断进步。
父亲手里没攥下钱,可总想把草房扒了盖成瓦房。妈劝他:你身体有病。等以后手头宽裕了再盖也不迟。可他却说:“干了一辈子,没给娃留啥。以后娃大了说媳妇还住这草扒棚,谁家姑娘会相中?再难也得盖。”妈说服不了父亲,他东挪西借,终于在村里盖起了四间瓦房。然而,因过度操劳,肝病愈加严重了。
3、身影虽去 风范犹存
“吹面不寒杨柳风。”那年初春,不经意间,一抹新绿悄然爬上了枝头,从点点新绿里,仿佛看到了希望:春已来了,父亲的身体也该康复了,一如这经冬的树木又该恢复生机与活力了。
然而,事情往往难遂人愿。中药、西药都不见效。试过许多土单、验方,都不奏效。有一次,我随父亲到泌阳河的秦埠口,在长满桑树的沙滩地里,逮一种形似壁虎的小生物,名字叫什么,不记得了。本来要用黄泥裹了烧烧吃,父亲病急了,也顾不了许多,竟抓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东西”吹吹沙土,塞到嘴里大嚼起来。
父亲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眼珠也成了黄色。腿和脚都肿了,手按下去一个坑。全身瘦骨嶙峋,走路有气无力,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即便病成这样,他也没有请假休息。就这样撑着,到了三月下旬,看实在撑不下去了,妈和同事劝他住进了源潭公社卫生院。
4月3日,病情恶化,医生建议转县医院。那天,清冷的夜没有月光。一副担架抬着父亲,一路颠簸,走在去县城的路上。我带着几件换洗的衣服、茶瓶等,打着手电筒走在前头照着高低不平的路。路上寂静极了,很少有行人、车辆,只有抬担架人们“沙沙”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原野里回响。
次日上午,天空下起了小雨。我和志义撑着伞搀着父亲去做检查。父亲在雨中吃力地挪着步,走一会儿,停下来喘口气,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上滚落下来。病房离门诊楼几十米,却似父亲浓缩了的人生路,每迈一步,竟是那般的艰难,那般的沉重。
雨停了,春天的太阳,照在人们身上暖洋洋的,而父亲却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头上戴顶四喜帽子,踟蹰在病房前的甬道上。病房门前的夹竹桃开着粉红的花,油绿的叶子在和风里摇曳。暖阳,从窗外照进病房,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床单,反衬着父亲蜡黄而又痛苦的面容。
4月8日下午两点多,父亲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妈伤心极了,我亦无比伤痛。春已来了,父亲却步履匆匆地走了。虽然,人来到这个世界,生与死是相伴的,但是,父亲的人生却只有短短的五十六年。五十多年,他历尽了艰辛。
外面,依旧是明媚的春天,而这一切已不属于父亲了。他的人生已划上了句号,尽管这个句号很不圆满,可对于他来说,这也许是一种超然的解脱:几十载风雨奔波,一路走来多坎坷。现在,终于可以停下来歇歇脚了。
父亲是个平凡的人,一生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也没有留下什么豪言壮语。但他坚定的革命斗争信念,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朴素本分的做人风范,值得我永远铭记。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雨丝长,我的思念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