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回到故乡总想用各种理由离开她,每当我走到陌生的地方,我才格外思念自己的故乡。
我的家乡,在大西北。所以他不可能是一位水灵的女子,因为有风沙的喧嚣和怒吼,有烈日的炙烤和锻造,所以他也失去了做一个白面美男子的机会,于地如此,于人也如此。
“自从天倾西北头,天下之水皆东流 。” 我的庆阳老乡,明代一代文坛盟主的李梦阳如此吟咏。家乡因为深居于内陆,所以比较缺水。相传父辈的时候,陇上人家,大多居于深山,交通极为不便,为了取一瓢之水,不惜早晨赶个大早迎着星光而套好牲口,驴驮马载的上山取水,取回一桶水,全家老幼十余口便一次儿排开,从老者开始,只用半盆清水来洗刷头面,接下来就是一家老少的循环利用,半盆水,洗到最后比黄河的含泥沙量还大,这水还不能倒掉,要留着给牲口喝的。很多东西其实当真的缺少了,就懂得节约的道理了。
然而,家乡却还是有许多值得称赞的地方!
黄土高原,以陇东地区的黄土坡最为深厚。远看成山,近看成川,放马陇原却是一马平川,万亩粮田。北面和宁夏回族自治区相接,东南面于古都西安遥遥相望,虽处甘肃,却受陕北遗风影响,陕北向来是个豪爽至极之地,故乡受其耳濡目染,再加上又善于容纳一切,竟然也形成独特的地域文化。原本在陕西,吃一种面食“扯面”俗语有云“扯面宽的像裤带”到了家乡,减少其宽度而不减其滋味,故乡爱那把吃饭叫一个字“咥(die)”咥大海碗的面食,咥辣的叫人毛骨悚然的辣椒,咥一个巴掌拿不住的馒头,咥整只整只的全猪全羊。“吃馍馍,喝米汤”的拉魂腔,粗狂高亢的陇东道情。西安的剧种秦腔,是扯直了嗓子的吼唱,家乡的唱戏是勒紧了裤腰带,吼的头上青筋暴起,汗流如雨。家乡的皮影戏,演唱者是六七十岁的老人,锣鼓喧天中,放开嗓门的吼唱。西北天气冷,家乡爱喝白酒,喝四五十度的白酒,一杯下肚,豪气直冲牛斗。
家乡的女子,个个精于针织女工,这既是个传统,又是女孩子必修的功课,毛头小孩儿可以烧火做饭,稍大一点的就能刺绣做衣服,家乡近年来被评为“中国香包之乡”其实这个习俗却早已同吃下的五谷杂粮,进入身体,血液乃至灵魂。一个个农家巧媳妇刺绣出的荷包,色彩艳丽,造型活泼。纤细的手做出的花鞋垫和千层底布鞋,自己男人穿着远走千里,心里始终暖和和的。西北在八大菜系中没有位置,而地方小吃确是一绝, 庆阳臊子面,糖圈圈 ,燕麦柔柔,养剁面,涮油饼,土暖锅……
家乡自古就讲究个“耕读传家”,到了现在,也很注重让娃娃们参加劳动,研读诗书,因而书法字画在家乡有很强的生命力,家乡有个镇原县,是东汉思想家王符的故里,在那里15岁以上的男子都可以为自己家里书写过年用的春联。一个个手拿放羊鞭子的长者,口中唱着信天游和自己编的小调,谈吐之间却也字字珠玑,说出对于世道和人生的至理名言。
庆阳的四季是极为分明的,冬天,千沟万壑披上了银妆,犹刀斩斧劈般的条条沟壑起起伏伏,曲曲折折,一阵北风,吹起地上的雪沫,沙沙作响,这个时候才真真切切的如刀子割一样。天气很冷,冷的远远近近的松树和柏树也弯下了腰,冷的即使你穿棉袄棉裤也冻得满体冻疮。玻璃冻裂了,水冻得不能流了,锅里的饭似乎也冻得做不熟了,不顾坐在大炕上的娃娃们因为肚子饿而哭爹喊娘叫大大。春天一来,那遍地的耕牛,翻起的黄土壤中冒着热气,耕者用鞭子抽打着牲口,发出悠扬的口令。其实耕地的大多是山村的妇女,或者是一些老人,当然,偶尔有那些学堂散书的先生们,放下课本和那副眼镜(极能增加文人气质的眼镜),穿上布鞋劳作田间,这是很难得的实践,所以乡村老师们讲授知识是极为深入浅出的,浓重的方言味不仅在耳边,也在心中回荡。春天万物复苏各类草木发出嫩芽,树枝泛绿而光滑,如娃娃们穿着开裆裤而露出的白白光光的屁股,各种知名的不知名的小花小草在高高低低的山坡上尽情绽放,放眼看去,这景色如一位妩媚动人的少女,穿了一件满身碎花的花布衫,而那些山头偶尔露出的光景,就如微风过后吹起的花布衫下隐约可见的程程风流。几只绵羊在啃着青草,仿佛几朵白云飘在离天很近很近的山腰。秋天,绝对不能用荒凉和萧瑟来形容,因为田野中瓜果飘香,粮食也颗颗饱满,远处金光灿灿的麦田,再远处是犹如鲜血洒满山头的高粱,远处的远处,是起起伏伏环抱着的高山。到了夏天,热的大嘴巴的蛤蟆裂开嘴巴“哇,哇。”大叫。蟋蟀和蝉儿也在“啊啊呀呀”的向日头求饶,人要站在太阳下,你能感到额头和后背颗颗汗珠在冲破你的皮肤而渗出。老人们慢摇着破竹扇和稻草做的扇子,聊着几辈子也聊不完的话题。
“周先祖在庆阳某个山头开过荒,种过田。”“狄仁杰在庆阳某处做过知县”又有几个人补充道“还挥刀斩过九条龙呢!庆阳有个九龙川不就是……”接下来就听见一串哈哈的大笑声,那么狂野而自在!
我的耳边,又飘来那高亢而抒情的民谣,“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四季风从门前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