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之城 · VII
【三十三】
那些男孩子把桐比作天上的星辰,可她心里清楚,她只不过是焰火。会碎的。
还说去看焰火。她的心就是碎裂的焰火,说出的话灼痛自己而已。还说是星星。她连流星都不是,相似的火光,却是不可实现的愿望。
梨果然是没有奢求呵,枉费了她的心神激荡。一向直觉敏锐,为何此次她所坚信的绝对成立,竟被他目光中闪现的难以理喻狠狠打破。聪明如她,居然也给自己架设了空中楼阁,并且兴冲冲地拾级而上。
不可思议。即使他并未按她预期的那样喜欢上她,也不该用干脆的“抱歉”断然截下她的想象。她的喜欢,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怎么会不受珍视。
猛醒过神来,杨桐突然察觉自己竟是有痴望着梨的背影的迹象。拼命掐自己一下,手臂内侧现出触目的红印子。
想来真是不值得,偶然的心率加快,居然为此心动许久。不复回音便罢,她可不会像寻常小女生那般纠缠不休。倒不如用谎言使自己安定,只消说,放心,我从未喜欢过你。
十几年的骄傲与矜持在你惊诧的表情前显得一败涂地。
那么,再不要看见你。连无意瞥见的平淡容貌都纯属多余。
【三十四】
“你真的要走?”乔震惊地问。
“是的,不得不。”
Joe略显慌乱地道着歉,说他必须仓促离开,来不及好好看看桑城,来不及走进她的生活。桑城的漪溟湖,他说很漂亮,湖水深又清像她的眼神。Nessie,他说,还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聊聊Nessie,那也是个美丽而神秘的湖泊。
七年前的另一场分别。恍惚间Joe竟有些神似阮希黎,长睫毛投下珠灰色阴影。希黎说“爱你一生”结果一语成谶,而Joe带来苏格兰的爱意,仿佛宿命。这是个秘密,她来不及好奇。
乔旎道:“为什么,这么突然地要离开?”
Joe告知她一场再不能相见的离别,爵位、贵族、继承、责任,像拙劣的谎言。借着gap year名义逃避家庭的青年人,终究不可避免地被拉回预设的轨道。乔无话可说。难道他特地约她出来,就是为了郑重地告诉她,他要离开的事实?
“乔……其实我原本打算,等到你真正地爱上我的时候,再问你这句话;但是,只能提前问你了……”
她茫然地望向他,沉默不语。
“……你愿意把你的手给我吗?”
她是他认定的女子。冥冥之中循着命运的提示来到这里,从此他相信“一见钟情”。
年少时想要的,不就是这样么?身边人的情深意重,等待与爱的誓言。何况,她已对他心动;或许称不上爱,却也是深可信任的依赖,所有的伤痛,都将在他的温情里消融。
那么,跟着他走吧。
却不是牵手的姿势。乔握住了Joe的手,旋即松开:“对不起。”
Joe脸上的微笑由惊喜转成了惊讶:“乔……”
我会记得你凝视我时的温暖和微笑,然而,我不能跟你走。并不是因为坠落于那个国度的梦魇,相反地,梦境末端冲天的火光不再是因逝者而燃;而是,我许不下爱你的承诺。只有渴望和索求却不存在爱的报答,那么誓约就是骗局,注定不可能长久。
心已然失落坠地,千疮百孔;谁都不了解的真相,就让我默默承受。
“乔,后天你会来送行吗?”
“……不会。”
她怕这又将是生离死别。
(“再不回来”,本身就是永远的离别。)
【三十五】
高二结束时的再一次分班。千呼万唤的高考新方案最终出台,将原有的“3+文综/理综”改为“3+单科”。
说是选课,对于原属理科班的夕梨来说,其实也只是在物理、化学、生物三门中有转圜的余地。生物自然是不吃香的科目,那么便只能选择化学了。
夕梨随着众人去班主任的办公室上交选课表时,偶然听见几个男生的交谈。
“你们知不知道杨桐去哪个班?”
“不清楚诶……应该是物理班吧。”
经过乔旎的办公室时,他忍不住还是向里望了一眼。她不在。今天她没有课。
以后他不需要上物理课了,原本想着是否要向她道别。
事实上无须道来,离别是注定的,他不可能留在她身边。
【三十六】
爱而不得的过往,粼粼闪烁的流光,徜徉在水面之下的金色焰火。触手可及。
却是镜像,却是遥望。
一夜老去。未及遗忘的,皆化作挽歌。
【三十七】
“乔。”
还是那柔软的、一个字的称呼,多久没有听到了?
乔旎从沉思中抬起头,对面是熟悉的身影。大而黑的眸子,透明宁静。
“夕梨……最近学习怎么样?我是说物理。”
“哦,现在我不上物理课了。我在化学班。”
“这样啊。”
“……很久没有碰见你了。你教几班?”
“教高一学生呢,在新校区。”
【三十八】
行色匆匆的人群走出航站楼,潮水般四散,融入都市的大海。
暮霞里的枫叶色天空,落日的光晕从地平线上发出。杨桐眯起眼,拢了拢身上的连帽外套;虽是夏天,温哥华的晚风里仍然充斥了凉意。
至今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她义无反顾地孤身来到异国,那已被她立誓忘却的拒绝无论如何也放大不成离开的理由。对自己说了要不屑一顾的啊,的确手足无措过,但现在总该断念了吧。
陌生的人,陌生的城;除非经由大气层反射,否则无论怎样望穿秋水,也望不见地球另一端的过往。空白自然最好。
原来我对你的感情,已然不只是喜欢那么简单。因而要远远地逃避,才能遗忘。单纯的谎言无用。
所以就这样,离去;却站在什么都不是的城池中央呼唤你的名字,观望梦境倏忽着上演。无所谓表情的冷漠的烟花炸开,太高太远,触及耳膜仅是冰凉模糊的尾音。
【三十九】
烟火渐息的时候城中唯剩寥落。
它们那么耀眼,稍纵即逝。
留在空气里的,一点点尘埃的气味。
(全文完)
文/沈宛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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