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

写完了大姐、二姐，该写我了，因为我是老三，弟、妹们叫我三姐，不是刘三姐，是杨三姐。

写别人好写，写自己还真有点难，不是没东西写，而是太多东西，不知该写什么，还有一些平日自己内心的深处不想让人知道的事，这时候都往外面冒，所以有点纠结。哎！算了，既然要写，就顺其自然吧！脑袋里冒出什么就写什么吧！后果怎样就不管了，反正都是发疯的病友看。

我在家里排行老三，因为我几个月大的时候正好赶上父亲脚踝骨做手术，母亲要为一家老小的肚子辛苦劳作，父亲因病无法出去上班，所以照看我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在家养伤的父亲身上，而其他姐妹们除了弟弟外，父亲都没有抱过。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小时候并不像其他姐妹那样怕父亲，五六岁时，每次父亲下班回来，我远远地看见了，就屁颠屁颠地从院子里跑到大门那里迎接父亲，父亲就高兴地把我抱上自行车推到院子里。在其他姐妹的眼里，这是何等的荣耀啊！也正是因了这一点，她们就开始孤立我，父亲不在家时，他们就在窗台上坐一排，对着我喊“老三老三啃腚尖”“马屁精”之类的话，那时候，我是怎样的心情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这个场景印象很深。父亲在家的时间很短，绝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和姐妹们在一起的，久而久之，我也就像她们一样和父亲疏远了。直到离开家去外地上学后大家才慢慢改变。

小时候，我是在别人的赞扬声中长大的，记得奶奶经常说“老三能长大个儿”，也经常会有人夸我长得俊。现在回头看来，个子没有长多高，但是在姐妹中我是最高的。至于俊不俊，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不影响市容吧！每个人的审美眼光不同，也有人说大姐最漂亮的。只是有一点很奇怪，在我们姐妹的合影中，明显看出我和她们不同，她们都有一点国母脸，而我的脸型下巴比较尖，奶奶说我是瓜子脸。我有时跟母亲开玩笑问我是不是捡来的。我的自尊心和虚荣心极强，从小就这样，为了得到别人的表扬和认可，总是很努力地做事。记得好像是五六岁时第一次扫地就得到了父亲的表扬，从此以后，我就开始了像牛一样默默无闻辛勤劳作的人生。开始可能是为了得到长辈的夸奖，但后来就成了摆脱不了的宿命，因为家里总有永远都干不完的活儿，干着干着也就成习惯了，所以无论在哪，我基本都是少说话多干活儿的。因为我的能干和性格随和（其实是骨子里不愿与人纷争），所以小时候我挨打被罚的最少，有时候母亲的巴掌已经扬起来了，却因为我说的某句话而转怒为笑，我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是这样的情景却印象很深。小时候的我是很乖巧的。

上学了，因为我们就读的小学是光辉制药厂的子弟小学，绝大部分同学都是药厂的子弟，他们都是上过幼儿园的，所以刚开始上学时，我在班级并不突出。到了二年级，同学们在幼儿园学的知识已经用完了，我以数学语文双百的好成绩一下子突出出来，从此以后，奠定了我学霸的地位，从小学到初中到中专，一路走来都是学习好的好学生。因为学习好，老师重视，也赢得了同学的尊重。那个追着我们屁股后面喊“小地主”的男孩子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我们上小学时，填表还要填“家庭成分”，虽然那里我填的是“贫农”，但是由于爷爷时代我家曾经是桦甸市显赫一时的大户，虽然被政府没收了所有财产（这些财产都是靠着祖辈们的聪明、勇敢、勤劳挣来的），我们还是被人唤作地主的。那时候被唤作地主好像是很耻辱的事，长大后才知道，其实地主并不都像教科书里的黄世仁那样，有很多人都是像我的祖辈一样是靠自己的双手勤俭持家慢慢积累的家业，并不是剥削别人得来的。

虽然学习好可以赢得一定的地位，但是因为家境的贫寒，很多事还是刺痛了我小小的心灵。有一次上画画课，老师让同学们用蜡笔给自己画好的树和花草涂色，我没有蜡笔。那时每个学期2.5元的学费都是要鼓出很大勇气向父亲张口要的，本子是用草纸裁完再用书钉钉好的，每张纸先用铅笔写，反正页都写满后，再写满钢笔写完，才算用完。这种习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工作中打印错误的纸都要做草稿纸写得满满的才能扔掉。哪有闲钱买蜡笔这类奢侈品呢？自尊心极强的我，费了好大劲才鼓起勇气向我的同桌（家庭条件很好的药厂子弟，男同学，叫魏永生。）借，结果他没有答应，我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所以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忘记他的名字。还有放学时赶上下大雨也是很头疼的事，因为我们没有雨伞，顶天也就顶块塑料布。另外就害怕学校集体植树或者开运动会，因为这时候，同学们都会带好吃的，尤其是开运动会时，同学们会买汽水、雪糕什么的，而我们是没有钱买这些的，为了面子，我就极力忍住馋和渴，装出我根本不需要的样子。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觉得珍贵，小时候偶尔能吃到一根雪糕或者冰棍，觉得幸福极了。当然舍不得用牙咬，要用舌头舔，舔一下，回味半天，那种香甜已经深入骨髓了。后来有条件吃时却再也找不到小时候的那种味道了，也不想吃了。所以后来我有女儿后，她喜欢吃什么，我都尽量满足她，因为每个年龄段的喜好是不同的，小时候喜欢的东西长大后是无法弥补的。读书也是一样，小时候该读的书没有读到，就像是在成长的过程中缺了营养，靠后天的弥补效果就很差了。

《道德经》第二章中“有无相生、难易相成......”说明事物没有绝对的，这个时点看似好的事物，另一个时点会互相转化，同一事物在不同人的眼里反应也是不同的。因为我学习好，初中毕业就考上了中专，那时都是学习好的人考中专，因为中专可以早点上班挣钱。当时对家里人来说是很荣耀的事，因为整个年级我考的分数最高。但是我中专毕业时，中专生已经不吃香了，反而是当年学习一般没考上中专去读高中而考大学的人都成了社会的佼佼者。可见一时的好不一定就是好的。但是我这个性子肯定是不会甘心落后的，于是就边工作边学习，考了大专，又考大学。工作上也是要强好胜，从工人干到工长，但还是工人身份。于是为了摆脱工人身份，又做了车间会计，彻底改行了，原本是学电的，为了在会计行业里有一席之地，又开始考证，从初级到中级，再考高级，反正我学习是有天分的，一路考下来，都是一次过，从来不用补考，但是感觉人一直都是绷紧的，很累。重要的是考了这么多证，后来又调到机关做策划，在别人眼里我已经很好了，但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总担心工厂黄了怎么办。就这样在忙忙乱乱，焦虑恐惧中度过了美好的青春时光。那些年书没少看，但都是术的层面的，对心灵方面的没有时间去关注，直到离婚后带孩子来到湛江才开始看雪漠老师的书，才开始思考一些灵魂层面的东西。

说到离婚，不得不说一说我的感情经历。这是我最不愿意说的事，有时想想感觉挺可悲的。我这辈子如果说有遗憾的话，始终没有遇到一个真诚待我的好男人应该算是一个。在上中专的时候，我们班级有一个男生有点忧郁，学习也一般，不是笨，而是不愿意学。但是他下棋很好，吉他弹的好，还有就是细心，对女生比较迁就，所以我们很多女生都愿意找他玩。我呢，因为学习好，到临近考试时就给他讲题，慢慢的，我竟然喜欢他了，但是没有勇气说，就在心里发酵，到四年级开学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身上起了带状疱疹，很痛。于是我不得不请假回家看医生，那是1993年的9月，我鼓足勇气写了一封信给那个男生，打算去抓药的时候顺便寄出去，那天天气很好，秋高气爽，下午两点多，我跟母亲打了招呼要出去，母亲当时好像不想让我走，但是我还是骑着自行车出发了，因为那封信。结果这一走竟然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轨迹。

我在从家到医院的路上被一辆醉驾的北京吉普撞飞了，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好像恍惚觉得有人说话，但是那声音好像飘在另一个世界里，“这是谁家的孩子呀？”“真可怜！”“姑娘！你醒醒啊！你是哪的呀？你爸爸是谁呀？在哪上班呀？”这些话，还有很多嘈杂的声音就这样飘着，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也没有感觉到疼，更不知道那些声音是什么意思。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意识到那些声音是在跟我说的，于是就迷迷糊糊说出了爸爸的名字和工作单位，但是没有睁眼，应该是没有力量睁眼的。后面的事就又不知道了，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的两条腿和左胳膊都打上了石膏，脸上、手上到处是血，脸已经肿得亲人都认不出来了，浑身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好多人围着我，说捡条命，要不是我迷糊中说了爸爸的单位和名字，要不是正好父亲单位同事的亲属也在住院，我就会在医院的走廊里流尽最后一滴血后凄凉的死去。当时和那个醉驾同车的人如果不良心发现把我送到医院，我也一样是死路一条，但命运只是给我一次磨难，并不想夺走我的命，因为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那天我发现父亲一下子老了很多，后来听说，坚强的父亲那天看到我的惨象后哭了。我反倒从始至终没哭，只是疼得受不了时唧唧歪歪。母亲是后来才来的，因为家里脱不开，母亲偷偷告诉我说我的裙子已经撕烂了，还说有一封信已经被血浸透了，我知道母亲肯定看过了，我没有向母亲要，也没再提起过。奇怪的是那台自行车怎样了竟一直没人关注。

几个月后石膏拆掉了却发现左腿接歪了，成了外L形，为了正常毕业，我一直在家里自学课本，期末考试前我拄着拐杖回到学校，参加完考试又回去做第二次手术，把已经长好的骨重新打断下钢板接上，接着又是慢长的休养。直到毕业前一个月，我又回校考试，成绩竟然还是名列前矛，于是老师同学更是叹为佳话了。毕业推荐工作时，老师校长都极力把我推荐给好的单位，但是同学之间竞争激烈，因为有人向用人单位透露了我的情况，用人单位考虑到我的受伤可能会影响工作，所以我最后去了相对不好的单位。以前篮球排球羽毛球，样样不落的我，从此告别了球场。身体素质也从此变弱了，外型也完成了从一个野小子到淑女的兑变，但是骨子里的倔犟却没有改变。第一次感情就这样胎死腹中了，追求完美的、骄傲的我从此以后已经是一个有缺陷的人了——满身的伤疤，以后还要手术取出两条腿里的钢板和胳膊里的钢钉，手术除了伤痛还有风险，我自己都怕，何况别人！

我工作的单位是一个58年建成的老厂，当时和我同批入厂的大、中专毕业生差不多有20多人，女生大概有七八个，个人条件只要不是太差的，基本上都是在半年之内被厂子弟“抢购”一空，有一个最快的竟然三个月就结婚了。因为厂子弟需要外来的新鲜血液来改良基因，而外来的孩子需要厂子弟相对优越的物质条件，可以少奋斗十年甚至几十年。而我因为“有缺陷”被“束之高阁”，其间曾经有人介绍了一个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他母亲担心会有后患坚决反对而结束了。两年后又经人介绍认识了前夫，他因为父亲早逝，家境不是很好，也没有及早找到合适的人。我那时其实根本不知道到底该找一个什么样的人，认识后，我首先坦白自己身上有伤，并且还要做手术，也许会有不良后果，他竟然说没关系，看重的是我的人品，看来介绍人没少美言，介绍人和我是一个工段的师傅，直性子、热心肠。既然没关系就处吧，后来去他家，发现他们家氛围特别好，他有一个七八十岁的奶奶，他经常和奶奶开玩笑，而且那个奶奶也很和蔼可亲。因为我从小是在严肃的家庭氛围下长大的，这种轻松的氛围很吸引我。还有一次去一起外面散步，走到一个书店，我进去后盯着一本书看了半天，但没舍得买就走了，结果下次见面时他竟然给我带来了那本书——《穆斯林的葬礼》，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蕴含着深意，因为他买了这本书，我断定他是在乎我的，于是决定了嫁给他，但是这个葬礼是不是也预示着我们的婚姻也会最终被埋葬。

从结婚的婚礼筹备开始就有了很多的不愉快，结婚前一天晚上还在吵架，我哭到半夜，婚礼上也有一些不高兴的事。结婚第二天，习惯早起早睡的我，仍然是五点多就起来了，本来说好了去公园走走的，他却怎么叫都不起来，一直睡到九、十点钟才爬起来，其实这就是他的生活习惯，而我是没有办法像他这样的。最要命的还不是生活习惯的不同，而是他的好酒和酒后无德，经常是半夜三更喝得烂泥一样回来，要么回来像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等着你去拖，我很奇怪，为什么喝成这样竟然能走回家，而回到家，为什么就差几步路就不能上床；要么还能走路回来兴奋不睡觉，要聊天，不知那句话不对心思就会暴跳如雷。好不容易，他作够了作累了睡着了，想着快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可是你刚睡着他会忽然冒出一句梦话或者把一条腿或者是一只胳膊重重地扔过来，让你从睡梦中惊醒，心差点跳出来。那些年像噩梦一样，每次下班一看人没回来，心就紧张得要命，知道肯定又去喝酒了，免不了又是一场战争。那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另外的住所，我跟女儿说，待会儿收拾完赶快睡觉，不然等你爸回来，我们又没法睡了。半夜里，即使睡熟了，只要他拿钥匙往锁孔里一伸，我就会醒来，心脏剧烈地跳动，在黑暗中忐忑地等待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酒喝得稍微少点了，但是疑神疑鬼的性格没有改，每每借着酒劲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有时忍不住和他争论，就会爆发战争，说到激烈处他就会说离婚，而第二天，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是他每说一次我都会认真想一次，想的次数多了，这个念头就成了指令。经过了长达13年的打打闹闹和两三年的冷战后，两个人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时，我向法院提起了离婚的诉讼，他一直无法理解我的决绝。离婚后的两三年内他都不能接受，每次打电话还问我为什么那么狠心。起初吵闹之后，他睡着了，我还会独自伤心流泪，并且努力地想尽各种办法改变这种状况，后来就没有眼泪了，也没有想法了，要改变一个人实在太难了。

对于我们的婚姻，我后来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他固然有不对的地方，但是我也是有问题的，我的问题在于太要强，刚强有余、温柔不够，我原来一直认为他是不求上进的，所以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对他的不认同他肯定是能感觉到的，所以他经常说我瞧不起他，我那时还不承认。女人在男人面前要示弱，男人才会觉得自己有面子、有价值，进而激发出责任感和担当。而我表现出来的却是“不用你我也能行，我不依赖你”，虽然这种表现也是在多次依靠无果的情况下逼出来的，但还是不不对的。遇到事时，如果我不急着自己解决、偏要等他回来由他来处理，他可能就会觉得这个家离开他不行，那样子他也许就找到自信了，就不用靠酒精作用麻痹自己、给自己壮胆了。这一点我是后来看《太上感应篇》才知道的，里面对恶的描述中有一句是“女不柔顺”。他后来跟我说，他那样耍是为了引起我的重视。再后来看雪漠老师的书，更懂得了尊重别人，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活法，他那种知足常乐也挺好的，我为什么非要让人家按自己的意愿来生活呢？如果我那时就有这种包容和女人该有的柔顺，他也许就不会采取极端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那样虽然也有生活习惯、思维方式的差异，但也许矛盾不会激化。有时候，我也想，我现在已经有这样的认识了，如果重新开始，我们能和平共处吗？答案仍然是“不能”，因为直到现在，我们还经常在电话里话不投机，只是谁都没有兴致吵了，短短几句话就挂机了。我知道我的胸怀和境界还达不到，还需要继续修炼。

婚姻结束了，生活还得继续，为了彻底摆脱掉这个阴影，我带着女儿投奔湛江的四妹而来，原本想着到了就找一份工作安稳度日，可是到湛江后就病倒了，直到半年后才慢慢恢复。我自己知道，是因为之前崩得太紧了，在焦虑恐惧挣扎中度过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病呢？在这段休养生息的日子里，四妹也处在恢复期，她也刚从死亡线上爬回来。但是这时她已经找到了自救之路，她已经大量阅读了雪漠老师的书，并且对雪漠老师升起了无伪的信心。于是她就推荐我看书，后来，我们又成立了读书会，大家共同读好书，定期分享看书的心得。我的心渐渐安宁了，身体也慢慢恢复，半年后开始上班，生活稳定了，女儿的性格也由原来的少言寡语、动不动就生闷气，而慢慢变得开朗，脸上时常挂着微笑了。对于女儿，我没有过高奢求，我只希望她能身心健康、快乐地活着，将来做自己喜欢的事，能自食其力做个普通的善良的小女人就行了。所以在她不想读高中直接选择职业学校就读和后来幼师毕业又决定改行，我都没有阻拦，我只是告诉她“每个人都要承担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后果”。

现在，除了工作和必要的家务，几乎所有的时间我都用来看雪师的书或者和其他志愿者一起做事、分享。其他人是无法理解的，他们认为我的生活像苦行僧一样，但是我不觉得苦，反而觉得很充实，因为心中目标明确，所以浑身又充满了激情。觉得要读的书要做的事太多，时间总是不够用，以前那么多年有好多时间都浪费掉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挥霍了。我的目标不是买房买车、不是让自己过得再好一点，而是在有生之年里尽快完善自己，早日证悟究竟真理，并在这个过程中把自己的明白告诉有缘的人，希望更多的人也能窥破虚幻，不再向心外求法，而转归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