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课后，我正在教室里整理书本，就见玻璃门被推开，门帘晃动一阵子，进来一个老人。我看了一眼，没理。
隔壁是家卖床垫的店铺，经常办体验活动，不少老人常走错门，进门后方知搞错，我想他很快就会转身离去，尽管他腿脚不大利落。然而，到隔壁去体验的，竟是手脚不利落的，据说在那床垫上一躺，感觉就好了很多。
但老人往里面走过来，那架势俨然是冲我而来。我就不得不开口了：
“请问您有事吗？”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我在隔壁参加体验活动，见你外面的广告挺好，早想找你聊下，今日见你开门了，就想来跟你说个事儿。”
原来，他想跟我合作教学。
“我也是文学系毕业的……不过我擅长教数学，我认为小学的数学课本可以浓缩到四年教完，语文也一样。我已经整理完了数学，准备把语文课本也……”以前我就认识一位，北大中文系毕业，但是精通数学，以教数学为生。
哦！哦！哦！我肃然起敬，直说：好！好！好！
我深恨自己刚才如此怠慢，连站都没站起来。你看，老人已满头银发，右手不停地晃动，走路要依靠抓地拐杖，就算这样了，还惦记着教书育人。真了不起呀！值得我辈学习。我恨不能立即就打开微信，通知家长们我新结识了一位好老师，能帮助孩子们短期内提高数学成绩。
懂营销的人会在此刻戛然而止，立即起身打道回府，因为我们已经成交。然而，老人并不就此打住，而是身子往沙发后一陷，高谈阔论起来：
“要把现在的孩子教成圣人！只有孔孟能够拯救全世界！中国马上就要成为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了，你看他们九个人的名字，山是……高是……丽是……德是……江是……高山仰止！这就是预兆！……世界已经阻挡不了我们中国的发展趋势，我们肯定会成为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以前的圣人现在都转世投胎，肉体现身了……”他讲得兴起，浑浊的眼睛睁大了，仿佛在他的言谈之间，历史已经发生巨变，帝国主义统统被他拿下。
我心中刚刚蓄积的敬佩之情，瞬间被他驱散。
这一席话，我可不是首次听说。我所认识的讲这些话的人，有的隐姓埋名，有的已入黄泉，如我这类听众则早已改弦易辙，不再做此类人的徒弟。想当初他们也是如此滔滔不绝，仿佛世界在他们的夸夸其谈下顷刻就变为理想国。想当年我大睁着幼稚的眼睛听他们讲课，以为只要自己也具备这样的认知，就能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至于那些没有此种抱负的人，在我眼中皆如粪土！然而，随着年纪的增长，我逐渐才明白，脚踏实地做好每件小事，比讲此类废话不知有用多少倍。那些能踏实做好小事的人，更值得尊敬。
我很想请他速速走人——您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可别来误导我这些孩子，什么神仙，什么肉体凡胎，什么孔孟统治世界，这都是什么什么呀！但遵循“尊老爱幼”的教诲，我依然保持洗耳恭听的虚伪姿势，直到他终于讲够了，从沙发上站起。他终于要走了，我的耳根子可算要清净了。
没想到走到屋子中间又停下，谈起了学费的问题：“至于收费，我真不是为了这个。刚开始可以少点，不过等有了名气，我就要加倍。”
好，行……我的表情有些尴尬，笑容眼看就要凝固了，幸而他转身走出门去，望着他蹒跚的背影，觉得可怜；想着刚才那一席话，觉得可恨；心里冒出两句诗，“百无一用是书生”“空谈误国非腐儒”。
孔孟是否能拯救世界？世界已经知道。教书出了名，就要立刻抬高身价？可见，教书只为名利。孔子曰：七十古来稀。到老了，能头脑清醒的，能有几人？到老了，能忘却名利，能有几人？
我笃定，他还会来找我，但我可得分分秒秒躲着他。
【作者：佘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