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一个梦

             



 

娇杏端坐在东面靠墙的沙发上,这样正好可以看见屋里所有人。

这是一间类似弄堂过道的休息室,南边的门朝向学校大门口,北面的出口通着教室。

所有来参加开学典礼的家长和学生,都要经过这里走近各自孩子的课堂。

时间还早,休息室里没几个人。

娇杏的右边是儿子晨晨,他正背对着她坐着,低头在玩手机,娇杏面前站着的是小飞,儿子的同班同学。

春天时有一天娇杏下班回到家,看见小飞和儿子在书房里玩电脑,看到小飞的第一眼,娇杏心里奇怪还有比自己儿子眼睛更细小、身材更壮硕的男孩子。

那天小飞腼腆地冲娇杏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连一声阿姨也没叫出来。倒是儿子送小飞走后,给她说那是小飞,说是自己的结拜兄弟。

娇杏没说什么。只是笑着问儿子怎么个结拜法,有没有像《三国演义》里写的那样举行个桃园结义、焚香跪叩的仪式,儿子说就是几个同学在“大上海”城里AA制吃了一顿大餐、打了一场游戏。

娇杏想,娱乐城变成了孩子们的桃园,游戏厅成了少年们尚武厮杀的演兵场。娇杏年轻时认为有些庸俗的义结金兰、拜把兄弟等是封建意识,可现在人到中年,她越来越开明,想想儿子也是独生子女,从小一个人孤单,做梦都想要个弟弟。所以她从来不过多干涉儿子的交友,她了解自己的孩子,正直温和友善,她信任孩子的交往选择,多些小伙伴更利于孩子成长。这俩孩子,学业之外的爱好都是军迷,好得跟亲兄弟似的。

小飞也背对着娇杏,五大三粗地站在过道正中间,背上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看起来就像个打着背包的战士。

孩子们住校,一个礼拜回家一次。这书包里塞的不仅有课本,还有日常用品啥的,娇杏看着替小飞累的慌,够沉重的了,这孩子,也不先放下来歇一歇,急着去教室干什么呢。

娇杏的左边,是一个身材肥硕的妇人,也背对着她,站在一张桌子前,忙着收拾什么东西。

“小飞啊”娇杏听见她说:“看看你包里,有没有忘带什么,要是忘带了,回头我再给你送过来。”

原来这就是小飞的妈妈。娇杏想,难怪小飞这孩子这么胖,看来他长得像妈妈,壮壮实实的。

小飞妈妈不停地说着交待小飞的话。小飞始终没有回头答应妈妈什么,也没有走近前看看自己的妈妈在收拾什么。而是伸手去拉晨晨,准备一起往里面走。娇杏看见他的背包上,有一道拉链忘记拉上了,猛一看像小飞的身上裂开一道口子,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想站起来,可是身不由己,她想叫小飞,可是发不出声。

娇杏忧伤地看着小飞的背影。

她多想叫住小飞,让他转过身去抱一下自己的妈妈,或者就是开开心心对她说一声再见也成。

如果小飞知道这是他们母子俩最后一次见面,他会不会抱着自己的妈妈,不舍得离开,如果小飞的妈妈知道,她下一刻就要告别人世,再也无法照顾自己的孩子,她会不会还这样自顾自地唠叨个不停,会不会停下来,只是安静地为小飞整理一下身上的背包呢。

娇杏焦虑地看着面前的那对母子,她知道有一场车祸,一场无法阻止的车祸,在几分钟之后就会发生。

可娇杏无能为力。

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就像娇杏手机上正推送的那条新闻。这个夏天的一场雨,居然让一个山村的百十口人,在夜半睡梦中,无声无息葬身在山体滑坡的泥石流中。

太残忍了。娇杏说,我不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小飞!”她拼了命地叫他“停下来,不要走,快转过身去抱着你妈妈!”

“你怎么了?”娇杏的老公在黑暗中推她,她听见他问:“小飞是谁?谁是小飞?”

娇杏醒了。原来是一个恶梦。

“我梦见小飞和她妈妈了。”娇杏喘着气说。

老公打开床头灯,黑暗被撕开一道浅黄色的口子,吞没了刚才梦中的一切。

前几天,老公出差不在家,晨晨在饭桌上突然问娇杏,可不可以让小飞以后也叫她妈妈,原来小飞上小学的时候,自己的妈妈在送他去学校后返回的路上,遭遇车祸去世了。小飞的爸爸一直没有再婚,小飞私下给晨晨说过,很羡慕他有妈妈而自己没有。

当时娇杏就一口答应了。只是老公回来后还没顾上给他说这件事呢。

“叫就叫吧。只当是咱们多了个儿子,挺好。睡觉吧。”老公说着话,起身去了洗手间。

娇杏把脸在枕头上摩挲着,不大一会又睡着了。

深夜里,只有窗外路上行驶的车辆,发出像秋风吹卷落叶的沙沙声,那些有着流线型脑袋的机械怪物,像深海里游弋的鲨鱼,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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