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北京地理》向我们展示了既亲近又陌生的北京农村,其开篇之作,是村民们抱着功能类似家谱的满是照片的镜框,被摄影记者用类似798风格(798风格是与loft和soho风格相似的建立在建筑学基础上的艺术风格。大多以废旧的工厂、容易给人以沧桑感和时间感的建筑为媒介,所产生的前卫、另类的作品。涵盖的内容包括建筑、摄影、饮食文化等。)的导演手法摄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使我想起了一个叫“视觉人类学”的名词。可不是嘛,“都市报”开山豪门的记者从喧嚣京城里来到残长城脚下,会战于六环以外静谧祥和的古老村庄,把村庄的地理“再发现”报道给都市人,不正像人类学的早期学者们对“异文化”“不发达社区”的偏好吗?从操作上看,《北京地理》至此更为浓郁的人类学味道更是和《新京报》的人文气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记者编辑们甘心深入乡村,把镜头对准农民,这本身就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村民家里的大镜框曾经在我们国家许多家庭里出现过。在我的记忆里,它们于20世纪80年代被影集取而代之后,逐渐淡出了市民的生活空间。然而,在广大的农村,镜框家族还有许多遗老,它们在墙壁上向每一位来访者介绍着这个家庭的人际结构和社会交往。镜框里多是老照片,几乎清一色的人物照,它们构成了乡村影像中最有民间色彩却非常单调的一部分。就是在同样处理“人”的“视觉人类学”那里,这样的照片也是太不起眼了。
那么,我们到哪里去寻找更为丰富的北京乡村影像?又能够找到什么样子的乡村影像?我们能找到罗伯特·弗兰克和戴安娜·阿伯斯拍摄的《美国人》那样的《北京村民》吗?在出版物、印刷品铺天盖地的北京,这竟然也是个问题。照片当然不是没有,我们是摄影大国啊,北京更是摄影之都。在国内摄影展览中,能够征集1万张左右的照片就可以称得上是大型展览,可去年的社会主义新农村摄影展竟然在1个月内就征集到4万余幅作品,全国上下对农村建设的关注由此可见一斑。但是,又有多少北京乡村影像取得了最大化的传播效果?别告诉我说,有画册画报摄影报道在。那里面主要是自然风光、文物古迹、节庆民俗、官员政绩、突发事件,却很少见到日常性的也就是最有人类学意义的乡村影像。
为什么会这样呢?看看我们的传媒结构就知道了。面向9亿农民的几十家农村报发行总量仅相当于1家都市报;全国几千个电视频道,只有中央7套播放农村节目,还跟军事节目混编,就这半个农村频道,还必须通过有线电视网收看,许多农民看不好或者看不到,变成了“城市人”看的“农村频道”。
现在的农村宣传工作实际上是向上级领导、向城里人宣传农村的情况,就连农民的儿子邹宇泽写作本篇文章,也在使用乡村父老敬而远之的学院派腔调,话语方式和农民们的接受习惯不相适应。在这样的(视觉)文化熏陶下,没有乡村生活经历(住过两天农家院的也包括在内)的都市人对于农村的印象往往停留在蓝天白云空气好星星多,农家饭菜与城市饮食味道不同上。城市人大多数都对农村的日常生活抱有距离感。为什么五环以内的房子这么贵,不就图离乡村的日常生活远一点嘛!像邹宇泽那样想去乡村呆着的,都是弱势群体。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镜框、影集由这样的城里人操持,怎么能不粉饰或者诗意,广告或者猎奇?《北京地理》还好,接下来的摄影报道很快就摆脱了798那略带做作的风格,传达出了日常乡村生活的味道。
常看《新闻联播》,我们就会发现,近水楼台先得月,北京乡村的出镜率已经很高,占尽了传媒地理学的优势。可北京竟然没有一个村子能像华西村、黄山宏村那样建立起一个相对整饬、鲜明的公共视觉形象,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北京浓郁的古都形象和繁荣的大都市形象。不信,您闭上眼睛想像一下。近水楼台被水淹,看来北京都市磁场太强大,人们的视觉记忆都是小铁钉。
北京乡村没有题材吗?并非如此啊。古朴的如门头沟古村落,现代气息的如房山的韩村河,具有国际知名度的宋庄小堡,多了去了。可形象就是鲜明不起来!北京多数乡村甚至没有周边的河北乡村那种贫困带来的“视觉丰富”。
形象供给在传媒那里遇到了瓶颈,那在艺术那里又怎么样?怀柔片子拍得再多,对当地乡村公共形象的塑造还不如《一个都不能少》。宋庄、上苑画家、雕塑家多吧,没见到谁描绘和塑造他们吃喝拉撒睡的宋庄、上苑。我搜肠刮肚,合适的似乎就一个运河文学,刘绍棠笔下的北京乡村(当时还属于河北)曾经通过连环画进入过我少年时期的空间想像。“乡土经验”的表达以及“乡土文学”的写作,一直是百年来文学的强项,甚至是主流,如果这一块还没有北京乡村,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首都的乡村影像在传播、显现层面的匮乏让我们深深领教了乡村精神生产的困境:人才都城市化了,落差也好,鸿沟也罢,都是历史的必然,首善之区竟然也不能避免。同时,走出困境也是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如何让留下来的村民成为农村文化建设的主角?如何让他们用影像记述那些与居住环境融为一体的灵魂?或者用影像揭示所面临的问题,这些是我们要回答的。
文化建设无疑是新农村建设的一项基础工作,影像作为视觉文化的主力也不应该是遗忘的角落或者薄弱的命门。让农村影像生产与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文化创新更猛烈地拥入我们的眼帘吧!
(作者邹宇泽,影像作者,流浪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