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龙安里原是富饶的鱼米之乡。它向西距流溪河大约一千三百米。流溪河是我们心中的大海。村子向东一公里,就是小海河了。它是流溪河的一条重要的支流。村前面的农田叫大涝田,原是流溪河流到小海河的一段支流,后来断水了。水浅的地方被改作水田。水深的地方被截成一个个大鱼塘。鱼塘里长年长满野生的芦苇芦笋水草等植物。塘里许多的鱼虾蟹是野生的,人们可以自由捕捞。在大涝田往北,是一大片平土坡。听老人说,平土坡像古人读书的案台,两头高出来的土坡象案台翘起的两端。土坡上,是成片的荔枝林。再往北就是马祠堂山了。再远一点,是连绵起伏的群山。
村前面对着这样的一幅风水宝地,据说是会出许多读书人的。我的爷爷读了许多书。清末民初废除科举考试,爷爷只好给大老板大地主大军官的谭某当管家。他的笔墨文章是相当不错的。我家还留有他的一篇有点深奥的传家文献。之后村里还出过一位先生田。他的真名叫龙在田,是附近较有名气的私塾老师,后来在和睦村卫生所当医生。解放后,村里有族人在国家的军事院校毕业,并成为一名较高级别的军官。小村有十几名大学毕业生,有些人毕业于国内的名牌大学。现在他们分布在全国各地工作。这些,算是应了出读书人的说法吧!
从地理位置上看,我们村处于流溪河和小海河交汇的半岛中间。村前是半月形的鱼塘,村后是一片古树参天的风水林。风水林后是一座叫松山顶的小山。在我少年时,山上还有许多的松树,牛棒树和椎树等。每年冬天,我们都喜欢爬上山顶,居高临下玩各种追逐游戏。有时在山下的树林中挖硬饭头(土茯苓)吃,摘酸味仔叶吃,到一棵棵的椎树下捡椎仔吃。现在,谭围村后还留有两棵高大粗壮的椎树。由于空气污染,现在已经很难结椎仔了。
村前面的鱼塘有许多鱼。除了村里放养的鲩鱼,鳊鱼和鲮鱼等,其他的小鱼小虾是可以自由捕捞的。常有一些外地人带着虾铲来捕捞小虾。若捕到放养的鱼,他们一般会放回到鱼塘里。村里人很纯朴,不会计较外地人捕走的小鱼小虾。在一九六四至一九六五年,村里还把鱼塘边的空地,划出一小块一小块的,分给各户种植葫芦瓜和水瓜等作物。农户在水塘边搭起的一个个瓜棚,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春天,村头的木棉树开满鲜艳的红花。夏天,瓜棚爬满瓜秧,鱼塘里的鱼喜欢在瓜棚下荫凉的水面聚集。秋天,一个个的葫芦瓜吊在棚下,是一幅幅精美的瓜果图。那时,我村是从化的卫生村。村里的空地硬底化。村里建有独一无二的集体厕所和集体猪栏。来参观取经的人一批又一批的。可惜那时没有相机,没能把村前村后的美景拍下来,没有把当时的热闹景象拍下来。
在村的左后方,还有一口鱼塘。鱼塘的水源来自后面的松山顶。下雨时的雨水汇聚到鱼塘里。鱼塘虽小,鱼虾塘虱却很多。鱼塘的出水渠从村偏左中间流向大涝田方向的鱼塘,再从大涝田的大水圳流向小海河。在大水圳的前前后后,还分布着几个大鱼塘或小湖泊。每到小满前后,下游大批的各种鱼类逆水而上,游到池塘湖泊中产卵繁殖。纵横交错的河流水圳,生长着大量的水生植物,养育着大量鱼虾和草蟹。圳水长流,鱼虾长游。村民在田里劳作完后,用畚箕到水圳捞一捞,到河边兜一兜,一餐的鱼虾菜就有了。说是鱼米之乡,一点也不夸张。
曾有一家人,家里来了朋友。女主人叫男主人到墟上买些肉类回来招待客人。男主人好赌,把买鱼肉的钱赌输了,无法交差。他只好向邻居借了渔具,到附近的鱼塘兜捞鱼虾,结果满载而归。客人津津有味地吃着土生土长的鱼虾,还以为是专门为他们而准备的菜,对主人热情的招待赞不绝口。当地的鱼虾成了村里人常吃的佳肴。虾公鱼仔人们吃不厌,也吃不尽。在大饥荒的时代,我们村没有饿死一个人。附近几条村也没有人饿死。这里的人只要不太懒,是不会饿死的。捞一些鱼虾到街上卖,可以换回其他食物,可以给家里买回一些日用品。
村的农田在小海河以东。中间有凤凰河和罗沙河经过。处于河网之中的农田,处处可见泥鳅,塘虱,虾公,田螺,青蛙等等。到农闲时,村里的年青人会用竹筒做成简易的手电筒,晚上成群结队到田里照田螺。捡来的田螺用紫苏等香料炒熟后,拿到当时街口东成路的电影院门口或灯光球场门口卖。地摊上摆上一小碗一小碗的炒螺,喷鼻的香味吸引过往顾客,很快就会把炒螺卖光。
村前村旁水圳的长流水,是我们少年时玩乐的好地方。我们会用一些老婆箕(一种本地植物)做成水车,让流水冲着水车翼带动水车转动。有时还会用竹篾织一些鱼篓之类,里面放一些炒香的鱼饵,放到鱼塘里,让鱼游进来吃。鱼游进来就出不去了。这项工作是有讲究的。鱼篓不能全放到水下,底部要高出水面。这样,鱼游进鱼篓里,时间长了可以透过水面呼吸。否则,游到篓里的鱼长时间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就会死掉。死掉的鱼就不好吃了。
村里的男孩子常到水塘河流中跳水游泳,自得其乐,皮肤晒得又黑又滑溜。家长们忙于农活。小孩子大多是兄弟姐妹互相照顾。大哥哥大姐姐常告诫小弟弟小妹妹,那些危险的地方和水域不能去。有时还会编一些定风猴吃人之类的故事吓唬他们。这样,大家相安无事,家长也很放心。
放假了,大哥哥大姐姐们会帮助家长做农活。小孩子随父母到田里,很快就会在水田的田基边找到塘虱冚,把塘虱挖出来。有时几个人一起,把水渠的水戽干捉鱼仔。捉完后,还把渠底烂泥一点点拨开,从中发现泥鳅黄鳝等。小孩子经常满身泥满身水。衣服脏了跳到小海河里游一游就洗干净了。那时的河水很清澈,没有污染。口渴时到河里喝几口河水也没有问题。
这样的生活随着改革开放和分田到户,随着农村的城镇化,很快就到尽头了。大片的农田水塘被填埋,地面填高,小山被削平。流溪河和小海河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彩。松山顶山没有了,马祠堂山没有了,风水林没有了,肥沃的水田没有了,水圳鱼塘也没有了。地形地貌已经完全改变。一幢幢的高楼拔地而起,一条条马路代替了以前交错的河流。许多土生土长的鱼类已经绝迹。逆水回流产卵的鱼类被一道道的拦河坝挡着去路。游过拦河坝的鱼也找不到产卵繁殖的鱼塘湖泊。现已很难再见这类鱼的踪迹了。现在听说是建立了唐鱼保护区。但小小的保护区又怎能与当时当地的大生态环境相比呢!大量的鱼类灭绝了,大量的蟹类不见了,大量的水鸟不见了。特别是美丽的翠鸟早就不见踪影了。
再见了,我的虾公鱼仔!再见了,我的鱼米之乡!高楼林立,经济发展好似很快。人们吃着大鱼大肉。我却对大鱼大肉没有一点食欲。以前的虾公鱼仔好像更美味。以前的味道没有了,现在的味道我不习惯。我也快变成素食主义者了。近几年来,我积极参加各种佛系团体的放生活动,内心里就有一种希望恢复以前的自然生态的愿望。我们丢失的好东西太多了。时代的车轮我们无法阻挡。我希望少一点废气,少一点垃圾食品。希望生存的环境稍微好一些。我想通过这篇简书,使人们知道,我的家乡曾经多么美丽!现代版的世外桃源,现代版的鱼米之乡,离开我们的时间并不算远。想再穿越回去,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