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菁菁收到条短信“对不起,菁菁,昨晚我太冲动,没吓坏你吧?但我真的很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一辈子照顾你。希望你好好考虑。”
头还有些昏昏沉沉,昨晚的宿醉仍未褪去,这条短信就这么硬生生地跑出来,菁菁不知道作何应对。幽灵一般飘飘悠悠地洗脸刷牙,等会儿还要去辅导班讲课。至于文健,就再等等吧。理性地看,文健是理想的男友,只是她现在还不能把感情和理性很好地分开。想到将来和文健在一起,还要最后走向结婚,菁菁觉得那般陌生与可怕。
再说,即使同意交往,难道还要亲自说“我愿意吗”?
公交车上,手机的“滴滴”声不停响起。
“我爱你,菁菁。很早就想表白,现在我大胆地说出来。再也没有让我觉得心动的女孩子。”
“菁菁,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在哪个城市,哪里就是我的家。我愿意和你走遍所有地方。“
……
车开得很慢,周末的人们都出来活动,遇上红绿灯更排起了长龙。一排排或崭新的高楼,或破旧的矮墙,从眼前掠过。公车走走停停,人群上上下下,浮动的面孔换了一波又一波。
有没有一种爱,不再付出,只是坦然接受?
付出的结果,往往是更大的伤害。菁菁宁愿把自己封起来,不拒绝一份爱,但不想主动给予一份爱。
接受与不接受,又能有多大改变?菁菁,你还在等什么?沙子从手中溜走,已经飘散在风里,回不来了。无论是东阳还是杨君,都消失在历史的尘埃。
最后一站前,菁菁按下了回复“嗯”。
在辅导班门口,刚下课的菁菁,遇到了等候许久的文健。宽大却瘦弱的手掌,绅士般地伸出来,渴望的眼神让菁菁不忍拒绝。就这样手牵手走向了汽车。
智杰却要搬到另一个城市G城了!是一家更高级别的报社。报社某位编辑一直很欣赏智杰的才华,在许多问题的看法上与智杰不谋而合。他俩许久就策划了多项专题报道,可惜两家报社道不同不相为谋。近期,报社进行人事改革,竞聘上岗,那位编辑一举成功,赢得了主编的位置。第一件事,便是把智杰拉到身边来。晓依自然要跟智杰一起去。
G城离S城只有两小时的车程,路途不算远,可是要见到晓依却再也不像从前那么方便。
菁菁时不时接到母亲的电话,父亲从村支书的位置退下来后,经常喜欢打抱不平,所以总是一肚子闷气。身体也不好了,胸闷气短,不停干咳,不知道是不是肺部出了问题。等秋收后再去省城里看医生,顺便看看读中专的妹妹。弟弟找了女朋友,要在T城买房,可家里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
文健坚持让菁菁退掉了每晚和周末的家教,他说不愿意自己的女朋友那么辛苦。两人交往的第二天,文健把银行卡直接丢给菁菁,说从今以后你帮我掌管财务,我的钱全部由你来支配。他只把一张信用卡留给自己。
这样的男孩,还有什么好说的?菁菁思来想去,把自己的工资收入如数寄给父母。而用文健的钱来支付两人的花销。
一月后,在文健的强烈要求下,菁菁退掉了宿舍,搬入文健租住的两室一厅,两人已经开始谈婚论嫁,暂且按下不说。
晓依在G城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热爱美食的她便为报社”美食专栏“投稿,她和智杰的同事们尝遍G城风味餐馆,写下了一篇篇让人垂涎三尺的美食日志。
”菁菁,周末和文健一起来吧,我带你们在G城吃遍世界!“晓依迫不及待地想和菁菁分享。
文健却脱不开身,菁菁有空也帮忙核算账目,每天安排得紧张而忙碌。
“亲爱的海燕:请原谅我这么久没和你联系,也没告诉你新的手机号码。我只是想走出过去的生活。祝贺我吧,在S城我已找到了真正爱我的人,等回去请你吃喜糖。”
研发部的工作不紧不慢, 日子有条不紊地进行。菁菁却接到母亲的电话,电话通了,那边没有说话,只有隐隐的啜泣声。向来坚强凌厉的母亲,怎么会这样?
菁菁急着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妈你告诉我呀!“
许久,母亲才带着哭音低低地说道,”你爸爸,他吐血了!“
菁菁瞬间怔住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菁菁抑制住内心的痛苦,急切地说:“那赶紧送爸爸上医院啊!”
“我们现在在县医院,县医院说看不了,要直接去省城医院。可是今天到T城的大巴已经没有了。只能明天。你爸爸刚才又吐了好大一块。”
”能找到别的车么?花钱的?“
”找了,人家不肯拉,说看着很严重,怕半路出事了要负责。“
菁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赶紧拨通文健的电话。
”不要急,你马上告诉我阿姨的电话,我现在就找车。“电话里似乎文健正在和客户谈话,菁菁听到文健说“对不起,晚点再和你联系好吗,家里有急事“。
挂上电话,菁菁心里七上八下。此刻她唯有静静地等待消息,不敢和文健或者母亲再联系。文健可以吗?能及时把父亲送往省城医院吗?菁菁一千一万个懊悔,如果自己在J城,不是离父母这么远,完全可以常常回去帮他们解解心结,又可以及时带父亲看病,而不至于拖到今天。
电话又响起,是母亲!菁菁迅速按下了接听键。
”菁菁,刚才是文健吧,他说你的男朋友……已经安排好车,马上就来。我们现在到医院门口等了。你不要担心。“
菁菁如释重负,一屁股瘫在椅子上,才发现自己早已汗湿衫袖。母亲的话让她羞愧,一个多月来,她从未向父母提及过文健。难道潜意识里,她还没能接受文健吗?不知道。
也就在这一刻,菁菁突然下了个很大的决心,辞职,回T城,照顾父亲。等父亲病好,留在T城,或者去J城。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父母是多么重要,而自己为了所谓的情伤,背井离乡,抛弃了责任和亲情。
飞机在蓝天上翱翔,雪白的云朵在脚底滚动,向远处看,如同冬日积雪覆盖下躁动的村庄,漂游不定,仿佛掩藏着无数的故事,上演着各种古老的戏剧。一片片,一洼洼,一丛丛,铺天盖地,迷迷茫茫,无边无际。小时候菁菁喜欢坐在高高的山梁,看远处群山起伏,看山腰间,山脚下隐隐约约的各个村庄,在朝霞里,在夕阳中,泛出或灰白,或绚丽,或沧桑的各种光泽。
又一次毅然决绝地辞职。不顾经理的挽留,同事的惊讶,迅即大步走出研发楼。从此再见亦成想象。
文健什么都没说。买了机票送她上飞机。进安检口时,文健说了句”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菁菁用文健的银行卡打了两万元到父亲的账上,交治疗费。每一笔她都记在心里,如果有一天,需要还的话,菁菁希望一分不欠。
在省城人民医院,父亲诊疗结果,医生说不能排除肺癌,这消息如同雷劈一样,震得每个亲人几欲倒下。做了穿刺,五天以后确认结果。谁也不敢跟父亲多讲,只是叫他好生休养。母亲头上一夜间增添了许多白霜,曾经姣好的容貌变得苍老憔悴,她颓然而麻木地呆坐着,或者走去找医生,配药,到了父亲面前还得振作精神,强作欢颜。
弟弟带着女朋友来了医院,妹妹还在读中专,长得更加清秀,独自来了病房。
每到下午就开始咳血, 看到血菁菁的心一阵绞痛。
”我放不下你们几个。都没有成家。尤其是你。”虚弱的父亲爱怜地看着菁菁,眼神里掠过一阵又一阵的焦虑。
“爸,文健他忙——过段时间回来——”
“菁……给我见见他……我想看看……放心……”父亲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几句话。
菁菁眼泪夺眶而出。即使现在,她很少要求文健什么,即使住在了一起,文健于她,始终好像一个闯入的陌生人。
文健不停地打电话过来,几乎隔一个小时就问一次。可是并没有更快进展。肺癌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心头,如果上天肯悲悯,就让这种怀疑变成误诊吧,但愿穿刺结果推翻了所有的可能。爸爸太年轻,才五十多岁,不应该有这样的遭遇。
“菁菁,你在哪里?”
“医院啊。”
“几楼?哪个病房?”
文健问这个有什么用?奇怪,菁菁还是告诉了他。
几分钟后电话再次想起,声音如此切近,仿佛就响彻耳畔,又在楼道里回旋,菁菁诧异地开门,文健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
“文健!!!!”
菁菁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你,你怎么?”
“我说过,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家。我已经把S城的店铺转移给了一个朋友,还有其他他帮我处理,以后不去了。”
“爸爸怎么样?结果还出不来?”
“医生说有可能肺癌……还在吐血。穿刺结果还得两天。”菁菁的声音嘶哑而沉痛,她迅速关了病房门,怕爸爸听到。文健心疼地拉过菁菁,紧紧搂在怀里,抚摸着菁菁瘦弱的脊背,希望给她一点力量。
“无论结果怎样,我都会和你在一起,全力救治爸爸,好吗?”
“我无法原谅自己。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关心过爸爸,我以为爸爸永远是健康的,我以为他会永远好好的疼我……我陪他那么少……我太自私了。”菁菁泣不成声。
“不会,你很好了,宝贝!有我在,相信我。”伏在文健怀里,菁菁第一次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一种亲人般的暖意袭上心头,她第一次伸出手,放肆地揽着眼前这个男人,紧紧地,紧紧地,仿佛他就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