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红裙子的女子与那位西装革履的男子面对面的坐着。女子左手扶着杯底,右手扶着吸管,涂着深色口红的嘴巴一下一下的蠕动着,估计是在用牙齿咬着吸管。但始至终,女子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男子。再看看男子呢,他一只手紧紧的握住杯壁,整个人如坐针毡一般左摇右摆的,总是探头探脑的想要看看外面的雨是否还在继续下着。
“别再看你的手表了。”女子终于看不下去男子的行径,“就那么着急回家?或者说,你的老婆害怕下雨天?”
“哪的话,我可是一心想要陪你。”男子坐正身子,可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手腕上的Patek Philippe。
“那你是因为它太好看了?”女子带着轻蔑的笑容看着那只躺在男子手腕上的Patek Philippe,“不然怎么总是看它。”
“你要知道,我是不能在外面过夜的。”
“连下雨的时候都不能?”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这雨下的可真是突然,我还记得刚刚的月光。”男子收起吉他后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我不清楚这是今晚第几个坐在我身旁的人了,也不知道他走之后还会不会有人再次停留下来,为了消遣,或是为了买醉。我不想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毕竟人算不如天算,生活总是在不经意间给我们各种出乎意料的惊喜。我现在只想知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一个才华横溢的大男孩要为金钱如此糟蹋自己。
“是够突然,不过雨过天晴后总是会有好天气,那时的月光应该更加皎洁。”欢伯左手拄着自己的左脸,右手平放在大理石吧台上,纤细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一下一下的敲个不停。我想他也能弹得一手好吉他。
“阳光我总在风雨后么?”男子转头看向我,“你怎么想?”
“有一定道理,如果阳光充足,空气中的水滴过大的话,还说不定可以看见彩虹。不过,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还是不要下雨了。”
“其实看见彩虹在古代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欢伯接着我的话说,“古代人认为彩虹会吸走当地的水,进而引起旱灾之类的天灾,所以每当出现彩虹的时候,人们都会敲打锅或者碗之类的东西,以求吓跑彩虹。”
“我倒是听说过,不过那都是封建迷信嘛。”反正我不大信鬼神之类的东西。
“无风不起浪。《汉书·五行志》中表示,虹的出现往往预示着后宫干政或对外战争。《淮南子》中也将虹和彗星归位凶兆一类。《史记》中也记载了,太子丹因为荆轲刺秦前出现了虹而感到不安。”欢伯又是一脸玩味的看着我。
我知道我辩驳不过欢伯,虽然我是作家,但关于历史方面的知识实在是有限,而欢伯却像一本无所不知的百科全书,他总能举出各种各样不为人熟知的例子去说服别人。与其说他喜欢给别人讲道理,不如说辩驳到别人说不出话来会让他有一种非常愉悦的胜利的感觉,这从他那张充斥着玩味的脸上就能看得出来。
身旁的男子在这段时间里就静静的坐着,听着我和欢伯说话,始终没发表见解。
“可喜欢下雨?”我问男子。
“如果是一场足以摧毁人生的倾盆大雨就不那么喜欢了。”男子的表情暗淡下来。
“喝口酒,心情会好些。”欢伯将那杯淡绿色的“倾心”推到男子面前。
“燕老板,这酒,我可以不喝么?”男子面露难色,“这酒会让人说心里话的对吧,我看过你给好多人喝过了。”
欢伯点点头,并不否认这个事实,但依旧没有想要退步的样子。
男子叹口气,好像是放下什么心事了一样,拿起酒杯小小的抿了一口。
“燕老板,这是我最后一次在您这驻唱了。”男子双手握着酒杯,也不抬头看任何人,莫名的说了这么一句。
“你之前说过了。”我对男子说。
男子对我的话充耳不闻,继续说:“因为我已经没有拼命挣钱的理由了,与我相依为命的姥姥,上个星期去世了。”
“冒昧的问一句,你的父母呢?”
“如果不是有几张老照片,我都不知道自己父母长什么样。”
“去世了?”
“多半还在世,只是我从来没见过。”男子又喝了一口倾心。
“听姥姥说,父母是学生时代认识的,两个人成天腻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可不知那天发生了什么,两个人大吵一架之后便各走各的,从此再没见过踪影。姥姥也再没见过自己的女儿,宛如人间蒸发,若不是每半年都会寄些不痛不痒的现金回来,我和姥姥都会认为她早就不在人世了。至于父亲那边,我从未听过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连是否去世的消息也未曾听说过,那就当做还好好活着好了。”男子风轻云淡的说着,好像这些经历都不是他的一样。
“姥姥从小把我带大,一个农家的老人,每年靠着几亩土地,省吃俭用的供我读书。像你这种生活在城里的人应该不知道种田的辛苦吧。姥姥一个人耕田,一个人买种子和化肥,冬天的时候还出门去找工作,一年四季都看不到她休息的时候。我原以为她会一直陪着我,可谁知道她终究还是累倒了,就在我拿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跑到她面前的时候。”男子依旧说的风轻云淡,没有情绪,或者说情绪被埋在了自己内心最深处,就算是“倾心”也没让他表达出来,只是让他说出了自己的故事罢了。
“积劳成疾,姥姥得了严重的肺病,家里能买的东西我都买了,可面对高额的医疗费,那不过时杯水车薪罢了。而且,姥姥的病发现的太晚,已经治不好了。我努力的挣钱,也只是想让她过几天舒服的日子。”
“如今姥姥不在了,我也不想再这么糟蹋自己了,我想出去走走,凭这门手艺,我想我还饿不死吧。”男子莞尔一笑,摸了摸身旁的吉他盒。
“很悲情是么?”欢伯问我。
“不是么?多可怜的孩子,父母从小不在身边,相依为命的姥姥还得病去世了。”
“我说过,‘倾心’会让人表达出内心最真实的感情与想法。”欢伯意味深长的说。
“那他一直风轻云淡的样子,最后还笑了起来……”
“是呀,最后还笑了起来。”欢伯说,“还记得他说过,他不想再这么糟蹋自己了么?”
雨早就停了,红裙女子和西装男子早就不见了踪影,男子最后应该还是回家了吧,女子为了自己以后的物质生活,应该也同意男子回家了吧。
大概在自身利益面前,感情都不太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