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母亲离世第十五年
在母亲离世的第八年,我直面了那种痛恸 ——“朝斯夕斯,思慈念慈”,又是七年过去了,时光浸润,化成了“念慈在慈”,在痛和泪的想念中,多了内心的释然安宁,母亲给予我的为人态度,已融进我的生命,那是一束光,一直在指引着我,寻找一生平安快乐的的路径。
“安好心”是母亲的谆谆叮咛,她用一生来身教。
母亲有着一个不幸的童年,嗷嗷待哺时失母,差点被卖,数度辗转才有了一个安身的家,十四岁被迫辍学,照顾养父和年幼的弟弟,成家时生父归来,从此,上赡养照顾了七位老人,给他们送了终,下养育了我们四个儿女,让我们成长在一个健康快乐的环境。
这条路充满了坎坷、磨难、辛苦、操劳,可是我的母亲从中淬炼出人性的善与美,并深深植根到我们心里。
我自己曾想,年幼的母亲饱尝了多少的人情冷暖,她天生感性的心不会体味不到,但是她只给我们讲帮过她的好心人,有两件事至今记得很清晰:
那时母亲十四岁,已经挑起了照顾养父和弟弟的重担,那个年代,衣服鞋子都是要手做的,缝纫机还很稀缺,邻居嫂子能做会裁,母亲便黏在嫂子家,瞅缝纫机的空子,机子得一点闲就赶紧上去学,就这样学出了家里人的穿衣。嫂子年老后,我们称呼舅母的,母亲时常接她到我们家住,她们回忆起当年,眼里都闪着光,满满的温馨和幸福!
还有一位老师,是母亲的语文老师,母亲辍学时,这位老师曾两次到家给姥爷说,若家庭困难,他自己出钱给买书买本,孩子那么有灵性,不读书了可惜,这真是一颗赤子之心,多年来一直亮在我们的心里,若干年后,我的大妹妹成为一名教师,我想这其中有缘分的传承吧。我天性爱书,想必也继承了母亲禀赋。
因为遇到的好心人,母亲一直把“安好心”作为待人处世的态度。
自我记事起,母亲就是我们这个大家族迎往嫁娶的女宾领头,大家族里的家庭纠纷也经常管着,她说,“嫁娶是一个家一辈子的大事,都要圆圆满满办了,不能出一点碴子”,因此,常常半夜了还在灯下细细琢磨,生怕那儿有一丁点儿疏漏。遇到调解家庭纠纷时,半夜灯下苦思冥想,怎样才能先压住双方正旺的火气,然后看准时机说“正理儿”,让双方都心悦诚服地接受,才能好好过日子……
每当我好心遇恶果,心里充满了愤懑与绝望,就会浮现出母亲深夜灯下的侧影,那样的清晰与亲切,我就会慢慢地平复情绪,将这个恶果发生的根源细细探究,往往原因在于自己的主观情绪与做事方法。
禅师两次救落水的蝎子,两次被蛰。
旁边人说,它老蜇人,何必救它?
禅师回答:蜇人是是蝎子的天性,而善是我的天性,我岂能因为它的天性,而放弃了我的天性。
安好心,走好路,这是一条通向身心圆融的大道,为人悦己,终究成就自己!
“人到这个世上,就得扑下身子去受”,母亲是知行合一的哲人。
美国女作家斯托夫人说过,母亲们都是哲学家。
因为热爱,所以懂得。
无论大小事,母亲都要细致、踏实地做到完美。
小时候家里是大炕,铺的是谷杆草,每年腊月二十四扫房,记忆中都是艳阳高照的天气,母亲带着我们把那一大炕铺得厚厚的谷杆草,一掐掐抱到阳光下晒,等谷杆草吸足了阳光的香味,一根根择好,再堆成一掐掐拍打,拍去灰尘和泥土,最后将悉悉索索欢唱的谷杆草铺回大炕,那天晚上就像睡在厚厚的白云之上。
这是我至今还很清晰的印象和感觉,养成了我做事专注到事物里的习惯,即使是每天重复的家务,也自有一种乐趣、一种享受在里面。
扑下身子去受也是一种主动的生活态度,这种态度的意义在于进取。
现在想来,母亲就是那种主动生活的人,她这一生总是不满现状,爱给自己设立新的目标,本有愚公移山的那种坚韧,啃掉了生活中的一个个“王屋山、太行山”,把种种看着不可能的事情慢慢做成了,我们跟着耳濡目染,这是给予心态的又一笔宝贵的财富。
母亲在时老担心我马虎粗糙,不会过日子,放心吧,现在的我,学到了耐心、专注、坚韧,慢慢的会将生活过成诗,酸甜苦辣皆是歌。
母亲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她一生都在全心“扑下身子去受”,不遗余力地用力生活,生活也没有负她,狄金森的诗好像就是她的写照:
我啜饮过生活的芳醇——
付出了多少,告诉你吧,
不多不少,整整一生。
我们常常痛心,母亲短短的五十七岁都在不停地操劳,送走了老人,孩子们也都成了家,眼看着就是子孙满堂的歇息享受时候,却那样突然走了……
然而对于生命来说,尽情燃烧也是美的一种,对于母亲开放、明朗的心性,何尝不是一种自由随性的绽放!
死而不忘者寿!
身虽死而道存!
我回忆,母亲在,我做事,母亲也在。
对于生活,我开始趋向明白:只全心于当下,勿执着于结果!
终于敲出了上述文字,刚觉有些释然,随即泪水涌出——
老母一百岁,常呼八十儿。
在这个母亲节,我年已半百,像一个刚上学的小孩,得到了老师的稍许表扬,就急于要告诉自己的母亲,这是一种注定伤情而又必发的本能,老艺术家于洋回忆,他挣到了第一笔钱,多想交给母亲,然而母亲早已不在人世,说到此处,八十多岁的老先生哽咽了,老泪纵横不能语……
感恩有母亲节,给追思与缅怀一个仪式感,也给自己一个叩问内心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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