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锄头
以锄头为具,农民用满是泥的双脚丈量土地,用粗糙的双手和辛勤的汗水种出食物养家糊口。我母亲亦是,她是地地道道的农妇,一生辛劳,以锄头锄田种地为生。
母亲的锄头很普通,却是耕种、除草、疏土的万用帮手。其主体扁平稍长,前方锐如刀片,后方有盾口,用前需装上木质长柄。我家的锄头都是母亲请铁匠以铁为原料纯手工精心打制的,母亲用起来极为顺手。
母亲的锄头有三种:骈锄、薅锄、小挖锄。骈锄用以耕种、翻地、挖土豆红薯,薅锄薅草,小挖锄载玉米苗。如今,各种新农机得到推广,但在我家,锄头依旧是最主要的辅助农具。旧的磨损了,便打制新的,几十年了,款式依旧没变。时光如梭,万物皆变,唯有这锄头经受住了时间的涤荡,弥足珍贵。
正是靠几把平平无奇的锄头,母亲在荒芜的黄泥巴地里种出了一年四季,喂饱了四口人,养肥了猪、羊。母亲的锄头,就是她手中的画笔,而母亲就像一个颇有天赋的画家,用这把笨拙的画笔,以汗水为墨,在贫瘠的土地上画出了生机盎然的四季,种出了粮食和蔬果。
母亲用锄头种出的四季,绝对是一幅尽显生命欣欣向荣、绚丽多彩、坚强、勇敢、辉煌的优秀画卷。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母亲的锄头陪着她走过了二十几度春秋,锄下种出的物什难以计数,锄头见证了她的辛劳,也见亲历了她丰收的喜悦。
春耕抢时
“春种一粒粟”,一雷惊蛰始,春耕哪有片刻闲?当春风拂面、桃花印红、柳树新绿时,正值春游踏青好时节,母亲却没有闲时欣赏春景,她要忙着绘制春天的画卷,春耕时令不等人。
翻地是春耕基础,春播的前奏便是整出待播新田,此时是骈锄最辛苦的时候。母亲带着骈锄深翻土地,平整垄面、田沟。地不翻松,锄头不歇脚,母亲也不停歇,勤苦特甚。那些耕牛无法耕犁的边皮小田、坡坎、边角,是母亲用骈锄一锄又一锄慢慢翻松的;就连耕牛深翻过的,也需她精细整地,捻尽草根。
此时山间新绿,田里却无丝毫杂色,就像一张张等待艺术家尽情创作的画布。远远望去暗黄色的田块平平整整的,轻触泥土如海绵般松软,鼻尖有泥土的芬芳,那是孕育生命特有的爱的味道。
翻地之后便是播种玉米,此时是小挖锄最辛苦的时候。先用苗床育苗,然后田间掏窝,窝沟间施足底肥,等玉米苗稍大些,便用小挖锄起苗,移栽玉米苗,再用骈锄盖土。栽下玉米苗,也栽下了一年丰收的希望,因为这是来年全家及猪羊的口粮,来年是否饿肚子,猪羊肥美与否,全看今年玉米收成如何。
玉米苗栽下后,黄土地间沟垄呈长条状,横平竖直,错落别致,其间些许新绿点缀,就像镶进绿宝石的巨型不规则陶盘。此刻,画作只是简单勾勒,寥寥几笔却笔底气韵生,画布沾满了生命独有的芬芳。
然而自此起,渐暖的气候为病虫萌发和田间杂草的生长提供了温床。为了不让杂草喧宾夺主,更为了保证玉米苗不被疯长的杂草抢走养分,此时该薅锄上场了。母亲不得不扛着她的薅锄下田薅草,毕竟春天多一锄,秋天多收一片。
载完玉米苗,锄一遍草后,就该种黄瓜、南瓜、丝瓜、四季豆、豇豆、辣椒、茄子、包菜、白菜等蔬果了。此时种了,夏秋之际才有蔬果吃,这些大都被母亲种在田的边角,或者房屋周围,便于采摘。不过种这些对骈锄来说是难以忍受的折磨,因为边边角角树根错节、碎石极多,每锄一下,挖锄被碰得铛铛响。
至今犹记,有一年母亲很忙,没来得及种茄子、包菜、黄瓜等瓜疏。到了吃瓜蔬的季节,我看着别人家吃得香,羡慕不已。一直嚷嚷着要吃,还哭着抱怨母亲“懒”,连黄瓜都不种。母亲没办法,只得去别人家讨了些黄瓜、包菜等应季蔬菜。自此,母亲无论多忙,都会种上各种菜蔬。
夏耘累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白居易这句诗虽作于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却是我母亲夏日顶着烈阳在田间辛苦劳作最真实的写照。
夏季是薅锄最累的季节,每间隔两三天薅锄便要下田吃草。
此时,是田间杂草疯长的季节,杂草疯狂地和玉米土豆抢养分,几天不打理,杂草就能迈出六亲不认的姿势。于是母亲每天带着她的薅锄,顶着烈日,在田里拔草、锄草,汗流浃背。
此时也是玉米、土豆生长最旺的季节,农作物长的好不好,关键在肥料。施肥乃重头戏,既使赤日炎炎似火烧,母亲依旧一遍又一遍地追肥,追完化肥上农家肥,只为秋天有个好收成。
夏末秋初三伏天,空中无云,只有烈日,玉米洋芋混种的农田无风,只有热浪。此时洋芋却熟了,好不容易休息一段时间的骈锄又要重新出山了。母亲又带上她的骈锄忙着挖洋芋,挥汗如雨,汗湿了锄头。
每年这个时候,家里的主食只有洋芋,母亲变着花样做各种洋芋美食。吃腻了油炒洋芋片、洋芋丝,油炸洋芋块、富硒小洋芋后,就换成四季豆洋芋、南瓜洋芋、黄瓜洋芋;吃腻了磨洋芋粑粑,便请机器打洋芋粉,还会晒洋芋片做薯片,晒小洋芋下肉汤。吃米太奢侈,吃来吃去都是土豆,过年过节才有香米。
夏天是生命的季节,夏季的农田,在母亲的精心打理下,一片翠绿,生机勃勃。此时的画布上不再只有星绿点缀,而是泼墨施重笔,绿浪翻滚,立体浑然,且变幻灵动。
秋收忙
“秋收万颗子”,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除春耕之外最忙的季节,但前期各类锄头可以稍微歇歇。此时玉米熟了,大豆、小豆、绿豆也熟了,母亲忙着掰玉米,收割各类豆子。
此时辣椒、花椒也红了,采摘晾干后,做成辣椒粉、花椒粉密封保存,这是以后炒菜调色调味必不可少的调料。
这个季节的主食是玉米,玉米嫩时吃煮玉米、烤玉米;稍长饱满一点便剥下玉米粒去集市用机器打成粑粑酱,做成油炸玉米饼、蒸玉米粑粑;完全老了,会打成玉米粉,做包谷饭、夹米饭。
这个季节山上农业害兽的泛滥也让母亲头疼,诸如野猪、野鸡、乌鸦、黄毛貂鼠、猪獾、狗獾等野物神出鬼没,防不胜防。通常是早上走进往田边,一大片玉米棒子被咬的千疮百孔,有的玉米杆被压倒在地,玉米棒子被吃掉;往田里一看,田里满是洞,没挖完的洋芋被猪獾、狗獾拱开吃得一个不剩。
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一整年种出的粮食被毁得千疮百孔,母亲的心在滴血,却又无能无力,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驱赶害兽。她用旧衣服等制成假人绑于田间,并在玉米棒子上绑满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塑料袋和假人会随风舞动,发出怪异的身音。这确实能吓跑鸟类及害兽,但效果不佳,每天依旧有玉米棒子惨遭啃食;于是母亲又亲自守在田边驱赶,早上五点下田赶,下午七八点再去田间赶,这样虽辛苦,但效果稍微好。
害兽泛滥的日子,全家吃的都是被害兽啃坏的玉米,这些玉米棒子残缺不全,味道远不如新鲜未被啃食的。母亲舍不得扔掉这些玉米棒子,便将被啃食、被污染的部分用镰刀削掉,剩下的半边好的煮吃。
玉米收割后要适时种些大白菜、萝卜,为过冬储备蔬菜。还要栽培来年吃的大蒜、大葱。当然秋天还有一件大事,就是种洋芋。每年,母亲都要将选好的洋芋种和农家肥背进田里,这是极其繁重的体力活,正是因为常年过度劳累,她的肩背劳损严重,疼痛不止,靠吃止痛药缓解。
春华秋实,万物成于秋,此时的农田早已早已褪去青涩,变得金灿灿的,像一条黄色的毯子。此时美画卷铺,喜悦洋溢,暖黄倾泻。
冬不闲
冬天的母亲依旧不闲,猫冬只是是北方的特色。母亲需要整地、渠田坎,需要准备化肥、农药、选种,还需要将家里的农家肥用大箩筐背到田里为春播积肥。
冬天准备好一切,才有来阳春三月春耕、春播的顺利,才有秋天的累累硕果。
冬天里的美食就是秋天种下的萝卜白菜,加上年猪肉以及玉米洋芋,百吃不厌。
当然冬天还需要砍树、捡柴,准备过年柴。大年一过,就开春了,又要忙着春耕了。
一年四季,从春到冬,母亲的锄头没有闲暇,母亲更没有闲暇。勤劳的母亲如此辛劳,为谁辛苦为谁甜?自然是为我们辛苦,为整个家庭能过上甜日子。
自此,母亲的锄头圆满地种下了生机盎然的四季,锄头虽然一直缄默不语,却也和主人一起尝尽了生活的酸甜苦咸。
母亲也以汗水为墨,用略显单薄的双肩扛起笨拙的锄头,以泥田为画布,画出了尽显生命繁华、生活不易的史诗级画卷。
母亲用锄头劳作了几十年,用几把锄头和辛勤汗水,种出了各种蔬果、粮食,征服了我们的胃,撑起了整个家。如今她佝偻的背和粗糙的手就是常年握锄劳作的见证,每一个蔬菜瓜果都是大自然的馈赠,都是她和锄头的杰作,更是是深入胃中、融入血液深处的母爱。
异地求学的无奈和生活的重压像相斥的磁铁一样早已将我推向远方,回家看看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为生计东奔西走的我,却记得母亲的锄头,更记得母亲锄地种田的模样。出门在外,吃着温棚下生长,靠农药长大的蔬菜,我却无时无刻不想念着母亲锄头下种出的纯天然无公害的美食。
扛着锄头佝偻着的母亲就像一幅时间定格的画卷,如丝缕般牵萦着我的归心。
忽觉归心生羽翼!
如今归家,母亲依旧会拿出锄头下的美食征服我的胃。只是母亲如今渐渐积劳成疾,病痛缠身,扛锄头已然艰难,劳作很吃力。
自小不识农家苦的我扛起锄头锄地,没锄几下便满头大汗,看来锄地种田的手艺到我这儿要失传了。但我还是顶着烈日亲自种了几窝四季豆,等豆子熟了,炒给母亲吃,温暖她的胃。母亲曾用她的无私母爱种出了我爱吃的粮食菜肴,我要将爱和幸福回报给母亲,让她吃上我亲手种的豆子。
浓浓的母爱,在母亲的锄头上凝结!爱意的传承,也在母亲的锄头上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