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

      书生是小镇的书生,小镇上有很多书生,都是穿着白色的学子服,带着青色的帽子。不同的是这个书生家底殷实,故而作妖的书生经常在腰间别一个白玉的吊坠,必须要有红色的流苏配着。

      书生还小的时候每日由着书童背着上轿,再由管家驱车到学堂里去读书。在学堂里书生也只学会了和朋友斗蛐蛐。书生的爹爹每每看到书生纨绔的样子都痛心疾首,奈何晚年得子,也不忍心过多苛责。书生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

      书生住的院子里有一颗树,小时候被风吹倒了,歪了一点,所幸一株藤曼缠着倒也长直了一些,只是看起来颇有些古怪。

      书生渐渐长大了,开始与朋友留恋花酒之地。书生娘亲心里着急,便要赶紧给儿子讨个媳妇,收收心,自己也可以早一点抱孙子,想着自己岁已大,心也开始慌了,动作也开始麻利起来了。

      书生娶亲的消息像屋檐上的炊烟一样,风一吹散到了各处,小镇上的人都知道。小镇上的大娘开始张罗起来,都拼命给自己女儿买首饰衣服,带着自己女儿到书生家门口晃悠。

        张三家的女儿长得如花似玉,只是嗓门有点大,一说话小镇上的鸽子都惊飞了一片。书生寻思着不能要,要是和她在一起的话,姑娘晚上的呼噜声都能吵聋自己的耳朵。

      李四家的姑娘温柔可人,什么事都听爹娘的。书生娘亲是极愿意的。书生娘经常念叨女人要遵从三从四德,要听夫家的话。只是书生怕自己娶了媳妇就多了个娘,吓得书生装病直呼八字不合才作罢。

      王二麻子家的姑娘长的很健康,一看就特别欢喜的那种。书生母亲嫌姑娘长的粗俗。书生看着娘亲一脸不开心,顿时来了劲,将姑娘拉到一边。

      “你喜欢都斗蛐蛐吗?”书生问。

      “我那条街的乞丐都败在我的铁公鸡上”姑娘答。

      “我去喝酒你会告诉爹娘吗?”书生问。

      “我不说,但是你要给我带点回来。”姑娘答。

      “我去看美丽的姐姐,你会难过吗?”书生问。

      “不会,但如果你不告诉我那些姑娘穿什么衣服,用什么首饰,我会忍不住要收拾你。”姑娘答,说着撸起袖子,表情虎虎地秀了秀自己的肱二头肌。

      书生娘亲看着二人鬼鬼祟祟的背影,心中颇有不适,但也没好发作,毕竟自己儿子终于有中意的姑娘了。

      成亲那日,书生的爹爹刚好从外地赶回来,一身疲惫就被架着坐在正厅里,接受新人的跪拜。这一不拜不要紧,一拜姑娘怀里的苹果糕点掉了一地,惹众人嫌弃。婚礼就在这样闹哄哄的场面中结束。

      洞房花烛映照下的是姑娘的那张沾满了糕点末子的脸。书生微醉回来时姑娘正噘着屁股收拾铺垫,就这样二人糊里糊涂的就成了夫妻。

      第二日,书生和姑娘在奶娘的教导下给双亲敬茶,娘越看越不喜欢,书生的爹爹越看越欢喜,她觉得这样的儿媳讨喜招财。

      娶了媳妇的书生好一段时间没有出去玩了,整天在家里同姑娘斗嘴,姑娘一点都不像书生身边的丫鬟,书生一不小心就要斗成了下风,书生越发的想出去玩。

      书生每天带着媳妇出去逛街,美其名曰增进感情。每次到了酒馆门前就哄着姑娘去附近的摊子上寻小吃。起初姑娘乐得自在,只是几次遇到张三李四家的姑娘时总感觉身边少了什么,每次被嘲笑的时候姑娘总没有平时的伶牙利嘴,往往都是一个人蹲坐在酒馆门前一边生闷气一边等书生。书生每次都能在酒馆门口看到自己的小媳妇,每每被朋友嘲笑后都朝姑娘发火,姑娘越发难过,一气之下不再理会书生,书生想着下次还要出来玩便也哄着姑娘。

      书生和姑娘每次回家都能看到娘气鼓鼓得坐在桌前,桌前的美食升腾的热气也融化不了娘脸上的坚冰。书生不以为意,姑娘却吃得战战兢兢。

      时间过了好久,转眼都入冬了,书生出去的时间渐渐少了,姑娘怀孕了独子渐渐大了起来,娘的脸色也渐渐好看了起来。每日书生都陪着姑娘在院子前的树下晒太阳,因着怀孕的缘故,姑娘脸上的稚气渐渐消失,到也有了为人妻的娇羞。

      白天书生陪着姑娘在树底下散步晒太阳,偶尔两人趴在缸子上斗蛐蛐,姑娘总是让着书生,这让书生很有面子。晚上书生在暖房里陪姑娘讲话,姑娘的腰总是很酸,姑娘用自己的蛐蛐换书生给自己揉腰,书生开心了好久。

      日子一天天过去,姑娘的身子越来越沉。眼瞧着进了年关,爹爹也从外面回来了一家子准备热热闹闹的过年。书生想着这几个月自己都陪着姑娘,冷落了自己的兄弟,决定带着姑娘上街玩,姑娘像往常一样被丢在小摊前,身边只跟了个小丫鬟。太阳无聊的在头顶打圈圈,姑娘的糕点吃了一块又一块,书生还是没有出来,姑娘想着娘黑着的脸,硬着头皮去找书生。推开门看见书生怀里抱着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姑娘的鼻尖酸了,书生追了出来,想解释又找不到解释的理由,就由着姑娘生气,自己默默地跟在身后,无聊地踢着石头。

      过年那天姑娘终于跟书生讲话了,书生开心了好久,拉着姑娘的手在院子里看烟花,晚上姑娘就受了凉,一夜都未曾休息,书生竟也不觉得厌烦。

      春草从地底下钻了出来,姑娘的孩子也蓄势待发想要赶着春天的第一朵花之前来到人间。姑娘这几日的心绪不稳定,书生也没敢有任何放松,连带着整个家都紧张起来了。书生的爹爹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在自己佛堂里烧个香拜一拜。生产 那日春天的第一场雨,春雨贵如油,孩子来的金贵,倒也折腾了姑娘好久。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密布的细雨,也解救了一家子的人。书生看着床上的姑娘脸色苍白,心中很是难过。

      孩子很健康,白白胖胖的,眉眼间有姑娘的影子。书生每天都要在姑娘身边待很久,一会看看孩子,一会看看自己的小媳妇,日子倒也过得轻松愉快。

      书生喜得麟儿,满月那天摆酒席,几乎整个小镇的人都来了。姑娘的身体到底还是亏空些,没了平日里的健康气色,眼看着一家子都喜气洋洋,自己也撑着不舒服出门招待亲朋好友。姑娘的爹娘也来了,看着姑娘消瘦的身骨也是很无奈地摇摇头,毕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书生的朋友来了很多,连娇滴滴的女子也来了,姑娘眉毛皱着颇不开心,书生没有看到姑娘不开心的脸,全部都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书生在姑娘的要求下开始认真读书,立志要考取功名。书生一天天进步,姑娘的身子一天天虚弱。终于在清明的一场细雨中,姑娘带着万般不舍离开了这个世界,书生哭得一塌糊涂。

      三年后,书生考取了功名,回乡那日天空格外的清朗,书生骑在马上,想起了第一次见姑娘时姑娘脸上泛着的健康的红晕。

      姑娘坟墓前的花开落了一地,书生带着酒来到姑娘身旁,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与姑娘相处的点点滴滴。书生突然明白姑娘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跟自己出去玩;书生开始明白张三李四家姑娘的嘲讽也会让姑娘觉得难过孤独;书生开始明白娘铁青地脸都像一根根鞭子打在姑娘身上;书生开始明白自己抱着其他姑娘,她也会不开心。

      书生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书生开始想到自己特别喜欢看姑娘的笑脸;特别喜欢和姑娘一起趴在缸子上斗蛐蛐;就连院子里的那棵树因着曾和姑娘一起散步书生也格外珍惜;书生开始觉得自己一想到姑娘不开心的表情心理就难过。

      书生终于明白自己是喜欢姑娘的,姑娘也是喜欢自己的。只是这种喜欢被他们的年少耽误。

      三年,书生日日醉心赶考,没有任何空闲的时间去想其他的。每天合上书躺在宽敞的床上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姑娘以前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书生好几次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是想着姑娘的话挺过来的,即使在冰天雪地里书生想着姑娘心头也是一阵暖的。

      考上了功名,书生再也不用手捧着书了。只是手中没来了书,心中便想起以前很多很多的事,明白了很多很多事。原来姑娘嫁给自己并不是开心的,她遭受其他女子的嘲讽时作为丈夫的自己不在身边;娘亲责骂她时本该自己承担的错误却由姑娘承担;原本应该一心一意呵护她自己却当着她的面左拥右抱。书生自己也不知道姑娘是什么时候变得有心事的,更不知道姑娘是什么时候变得不开心的。想着想着书生很悔,尤其是看着地上乱跑的孩子。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书生看着院子里的树,想起了与姑娘的点点滴滴,院子里的琵琶树已经亭亭如盖了,院子里的花也几经开落,只是再也看不见姑娘浇水的身影了。那块青石曾经是姑娘休憩时的板凳,如今也只是空落落的留在那里。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姑娘走后书生再也没有娶妻,因为他知道姑娘不喜欢他抱着其他姑娘,因为书生再也遇不到那个认真的姑娘了。书生用前半生忽略姑娘的喜怒哀乐,用后半生回忆姑娘的一颦一笑。

        庭前的树已经老了,树上的藤曼早已经不知何处去了。书生突然发现自己就是那颗歪树,姑娘就是那株藤曼,用尽自己的生命将树干拉直。藤曼不知道什么时候枯死了,树不知道。姑娘什么时候丢失了,书生也不知道。与姑娘有关的回忆,是书生后半生的太阳,温暖了书生仓促的后半生。

      庭前的树老了,院里的书生也老了,老得只能躺在床上度日。书生走的那天细雨朦朦,望着庭前的细雨,书生笑了,手里还握着姑娘给他打的第一个坠子,鲜红鲜红的颜色就像姑娘初见时的健康的泛着红晕的脸颊。

        又是一年清明,细雨朦朦。书生和姑娘的孩子坐在坟前翻看着书生留下来的札记。一字一句是书生温暖的回忆,一字一句是书生对姑娘的愧疚,一字一句是书生对姑娘的喜爱与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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